言简意赅惯了,他说话天然透着一股话欲冷淡的感觉,对方稍留心品味就会察觉到礼貌敷衍,或者是云嘉之前说过他的,太客气。
他开始在云嘉面前注意这些细节。
这次她大概是又察觉到了,嘴唇刚要张出一个“哦”的形状,轻轻一发声就会“你敷衍,我也敷衍”地结束这场初初起头的对话。
他先她一步开口,将话题展开来,“我初中在老师家寄宿,她每个月都会提着牛奶和水果过来看我,我说不用了,她也一直坚持。”
说他正在长个子,需要补充营养。
云嘉将口型收回去,抿住唇。
因窥见他过去生活的一角,表情温淡,专心聆听着。
“她去工地闹事,我事先一点都不知道,我爸的工亡补偿一开始有问题,我们不懂那些,我就想到去找律师咨询,但我们那里是小地方,连好不容易找到的律师事务所都很不像样,然后,我就接到电话说,她带着记者去工地找人说理去了,她那天是说了很多原本她这辈子都说不出的话,也的确闹了事,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爸意外去世,她觉得她必须料理好我们的生活,起码在经济上有点依靠。”
本来说不要庄在了,也只是冯秀琴为了加剧矛盾,闹给那些记者们看的,但这件事的事态发展完全不在一个没读过书的女人的掌控之中。
她不知道领导上面还有领导,不知道站位不同的人看待舆论也是不同的,更加不知道黎辉会从隆川特意赶过来,当着记者的面扭转局面,不仅对着她和颜悦色,说体谅家属的悲痛心情,一定会给事情一个应有的交代,还叫她放心,指着刚到场了解情况的庄在说,这孩子以后的读书问题,我担保了。
冯秀琴对黎家不了解,但她想寄人篱下总是很苦的。
可能会比寄宿在老师家还苦。
她们母女准备来隆川时,她跟庄在说过,叫他搬出来,到外头就算住不了有钱人家的大别墅,好歹是自己家里。
庄在拒绝了。
即使没有云嘉那晚的一番话,他那时候也不会搬出去的,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人情世故不是一点都不懂,他知道,父亲去世以后,他就不适合跟继母她们住在一起了。
他跟冯秀琴说,黎家人对他挺好的,他住在这里挺开心。
最后一句也并不完全是假话。
他看着眼前的云嘉。
“那现在有了这笔钱,不就可以给蔓蔓看病了吗为什么秀琴阿姨还要去打零工呢”
他收住唇线,却迟迟酝酿不出话来。
每种生活都只能自己体会,处境就是处境,是难以形容的,甚至无法用言语向过着另一种生活的人去描述。
“因为需要钱。”
明明也可以把话说得委婉一点,好听一点,就说,因为人总要有事做,每个人体会自我价值的方式都不同,即使有些人的价值就是很小很微茫,但这就是他们的方式。
这种人过惯了未雨绸缪的日子,也从不敢尝试任何冒险举动。
就像过冬的鼹鼠,不懂四季更迭的规律道理,也站不到所谓的高处去布局人生,鼹鼠只知道,只有积少成多地存够粮食,它们才敢闭上眼皮,去过一个冬天。
甚至它们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这个冬天里安然无恙。
但在云嘉面前,粉饰会比露拙更叫人感到羞惭。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说,真的。”
云嘉的样子特别认真。
庄在淡淡弯起唇角,说知道。
这时服务生叫他们排的号了,云嘉起身笑说“不过今天还是要你请客,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嗯,随便吃。”
开春,云嘉再来城中村这里时,竹岭路停滞已久的修路机器又重新恢复运作。
之前绕着工作区拉起的阻隔带,一早被插近道儿的路人毁得七七八八,现在重新拉起,又立上了“道路施工禁止通行”的牌子。
隆川入春,天气干燥。
一连多日没下过雨,一修路,尘沙飞扬。
之前庄蔓身体不太好,没达到手术条件,冯秀琴今天去医院取新的检查报告了。云嘉陪着庄蔓在家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