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道“兄弟三人终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许多话再无机会讲。”
云满霜望了望左手边阴沁沁的空处“你真的可以讲。”
“想什么呢云老憨,”皇帝有点气喘,笑容倒是难得爽朗,“你以为我这次来,是要送你去见三弟你可把大哥看轻了”
赵宗元垂眸笑了下。
“孩子呢抱过来我看看。”皇帝端起酒碗啜了一口。
敬忠公公一脸心疼,又不敢劝。
侍女抱了婴儿过来,它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住赵宗元“咯咯”笑。
皇帝以为婴儿在看自己,抬起手,想摸摸它娇嫩的胖脸。
婴儿“哇”一下大哭起来。
皇帝枯瘪的手尴尬停在半空,自嘲地笑道“婴儿能见鬼,知道我命不久矣,怕我。”
“那不会。”云满霜道,“它见着三弟就高兴。”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侍女把婴儿抱走“行了,我知道你怨我。但是二弟啊,三弟的死,你觉得真能怪我么他有话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他都以死相逼了,我有什么不能答应”
云满霜盯着皇帝的眼睛。
这双眼睛已经浑浊,从里面找不出半点真心。
他抬起手中的碗,狠狠闷下一大口。
“咚”
云满霜把空碗重重搁在木桌上,提起酒坛,又注满一碗。
“三弟,干”
他碰了碰左边桌侧那只盛满烈酒的大瓷碗。
皇帝也叹着气抬起碗,去碰赵老三那只。
双碗相触,忽有一道刻骨寒意顺着手腕攀上来,阴沁沁袭向心肺。
皇帝手
一抖。
将死之人,身上阳气浅薄,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赵宗元的身影。
呼吸猛一滞,瞳仁收缩。
放下碗,揉了下眼,发现那处空空荡荡,哪有什么赵宗元。
毕竟做了多年皇帝,只惊了一惊便笑了起来。
“赵三弟惦记了一辈子小侄女,如今有了侄孙,说什么也得来看看”他再次用碗撞了撞桌上那只酒碗,“来,三弟,大哥敬你你在便好了,云老二这个闷葫芦,跟他喝酒最无趣”
云满霜不说话并默默干掉了一大碗酒。
皇帝絮絮说起了从前。
“当年阴平山、血河岸、郑家堡、凝云桥几场大仗,我们兄弟三人杀得是真痛快人生若能重来一次便好了,这么多年来,我再无一刻能有那时开怀”
云满霜沉默着连干了三碗酒。
放下碗,他总算瓮声开口“你还漏了一件。”
“哦”见他难得接话,皇帝不禁打起精神,挑高眉毛,“哪一件”
云满霜抿唇片刻,沉声道“陇阳道。”
皇帝微窒,脸上显出些不悦“朕说的是兄弟三人,陇阳道只有你和朕,没有那逆贼”
云满霜认真告诉他“三弟对你我,仁至义尽。那处没有敌袭的道口,便是三弟独守。”
皇帝眸光微闪“你知道了。”
云满霜心头一震,蓦地抬眼“原来你早就知道”
他将碗重重往木桌上一顿,酒液溅出,疾声喝问,“你知道,竟如此待他”
敬忠公公皱眉上前“大胆”
皇帝竖手,示意敬忠退后。
“叛了便是叛了。”皇帝沉声道,“赵氏站先太子,人尽皆知。我若心慈手软,如何震慑其余那些心怀不轨的叛逆之徒”
云满霜盯着他,眸中有怒焰燃烧。
失望痛心不,这些词语,抵不上他心头情绪万一。
他咬牙开口,一字一顿“三弟真不值”
“不,二哥,”赵宗元的鬼魂探过身来,拍了拍云满霜肩膀,“有你在,便值得”
皇帝哼笑“有什么值不值,为君效命,本就是他应尽之义”
他抬眸瞥向云满霜。
“你也一样”他用微颤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云满霜,“既然回来了,那也不用再走,镇西军有老九接手,你且在这里含饴弄孙。”
云满霜冷冷看着他“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可知道九皇子给镇西军造成了多少损失”
“那又如何。”皇帝声线转冷,“总好过你拥兵自重,铸成大错敬忠”
敬忠公公垂首上前“老奴在。”
皇帝道“废了我二弟修为罢,以免他想七想八,钻了牛角尖,又让我伤心。”
“是。”敬忠公公笑吟吟望向云满霜,“大将军王,那得罪啦。”
云满霜把手中的碗重重磕在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