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画的很好,但可惜,艺术展览上的事情,又从来都不是只与艺术相关。我是展览最年轻的特邀画家,而他,却只有一个普通展台。”
“甚至在展览开始之前,他的展台还被挪到了偏远的角落,你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崔小明轻轻的抿嘴,忍不住露出笑容。
“我们能提前收到他参加画的照片,是第一个信号,展台的改变,则是第二个。”
“有第一个,第二个,就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我们不必跳出去,亲自冲锋陷阵,那些真正不喜欢他的人,那些真正索要的更多的人,自会去帮我赢的。”
远方的年轻人似乎心有所感,他忽然侧过头,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崔小明对上了视线。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认识自己,他却还是面带微笑,姿态优雅体面的遥遥举杯相贺。
“向您致敬,一棵孤独的树。”
崔小明用口型无声的说道。
“敬您的枯萎与衰败。”
崔小明真的很喜欢顾为经。
他爱顾为经。
那种罗马斗兽场里皇室包厢里的穿紫色衣袍王子,对场下泥泞之中,手拿刀剑等待和闸口中放出的狮子殊死搏斗的角斗士的喜爱。
欢呼阵阵、掷果盈车的爱。
若是泥泞之中,手拿刀剑等待与狮子搏斗为众人取乐的那个人,本身也是一位出身高贵的人——失败城邦的王子,希腊来的败军统率,斯巴达克斯或者曹轩和酒井一成都曾欣赏过的年轻画家。
那么这种喜爱,就可以升级到希腊古典神话般的思想高度了。
希腊神话的魅力在于它独特的悲剧性。
美丽而聪明的美狄亚用她的机智帮爱慕的英雄取得了金羊毛,但在故事的最终,她必将被丈夫抛弃,亲手将弟弟切成碎片。
克洛伊城坚守了十年,但最终,在胜利的前夜,它会毁灭于城外的木马。
半人半神的阿喀琉斯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他是全天下的最伟大的战士,但在他的母亲提着婴儿的脚踝将他浸泡入冥河水之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有一天,他会死于阿波罗从天空射来的暗箭之下,不,比那更早。早在他出生之前,在命运女神对着他的母亲说,你的儿子将死于战场的那一刻。
一切便已经无从改变。
顾为经做的很好,他做了很多的准备,他一次的突破了自己,他交出了一幅比那幅崔小明曾经看到过的《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更好的一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
可他最终,在他踏足新加坡第一步的时候,他便注定会在这场竞赛里输给自己。
正如斯巴达克斯战斗的很英勇,他在角斗场里赢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他率领希腊人的义军赢得了一场又一场不可思议的战斗,但最终,在他率军贯穿整个意大利的时候,便注定了他会被庞培钉死在从罗马到加普亚一路的游街十字架上。
为了某种注定会输的事情而英勇搏斗,孤独的流尽最后第一滴血。
这是希腊式神话的魅力所在。
英雄的悲剧特质。
悲剧的英雄特质。
这种感受,对于才华横溢的崔小明来说,有一种奇异的蛊惑力,贵宾厅里的观众看着角斗场里的战斗,谁又能没有那带有优越感的兴奋之情呢?
多么美丽啊。
无论狮子把角斗士逼到角落,看着它咬穿对方的喉咙,还是角斗士把狮子逼到角落,看到一瞬之间绽放出的勇气的力量。
都很美。
那张发到父亲手机上阅后既焚的照片,是从闸口中钻出来的的第一只狮子。
顾为经交出了一幅比那张照片上更好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