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已经画在了哪里,已经说在了哪里。
他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果这些话是顾为经说的,如果这些话是这个身旁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说的,他自然可以认为对方是在企图惑乱自己的心智,在那里妖言惑众,把它们看得一文不值。
崔小明可以在那里撒泼打滚,抵死不丛。
崔小明自然也可将顾为经所说的所有话,都像耳旁之风一般置若罔闻。
如果这话——是吴冠中本人也曾说的呢?
崔小明怎么能够不哑口无言,心怀恭敬或者……恐惧的去聆听?
他又怎么能不像被万箭穿心一样,被顾为经在画面上所看到的东西……所轻易的射穿。
崔小明被万箭穿心。
此刻他忽然意识到了,在顾为经的那幅画,在他的那幅《阳光下的好运孤儿院》之中,自己也曾感到过似有似无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抹明亮的、光艳的、闪闪发光的气质是梵高的画上有的,而他的《新·三身佛》里所没有的。
道理曾一次又一次的摆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却都认为那是滤镜或者错觉。
原来——
顾为经比他强的不光是绘画技法,也许,他的作品其实要比他的作品,离真正的艺术大师,从来都靠的更近一些。
难道自己才是走错了路的那个?
顾为经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虽然是完全不同的画面风格,但这种相似的画面精神,相似的力量感——作品形容起来同样更近似于被画面质地所充满而非被画面技巧所充满,同样用凡俗的画面绘画出了超越平庸的意味……吴冠中的作品总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位喜欢画田园乡村的画家,知道是谁么?”
唰!
小个子的雨田力也先生在人群后踮着脚举起了手。
“我知道,梵高,是梵高唔!”
遗憾的是。
顾为经这次并非是抛给观众们的有奖竞猜。
他已经把视线重新收回到了前方的画面上,然后自问自答的说道。
“当然是像梵高。”
“情之火热和色之华丽融合在一起,但绝非洛可可风格的作品那种带着情色意味的作品,甚至不是他画的不是那种关于华丽风景的作品,而是关于最普通的风景的作品。”
“画家以饱满的情感投入其上,让它变得不再普通。他怀着身深厚的感情来表达泥土,带来强烈的想要强烈带来什么的艺术渴望。”
“我想,这大概就是吴冠中先生,他之所以能够被学界赞誉为——他是来自中国的梵高的缘故。”
崔小明口袋里的拳头微微的握紧。
这一次。
他无法再装作轻描淡写的把他舒展开,他也无法再在脸上带上轻描淡笑意。
输了。
他知道自己输了。
这是一场他无法赢下的辩论,他不是在和顾为经辩论,他仿佛是在和吴冠中辩论。
特邀展厅里回荡着顾为经的声音,整个展馆都在此刻发出着共鸣。
中心展台上的作品依旧散发着明亮的光泽,光泽顺着顾为经指向作品的手掌蔓延,爬到了他的侧脸之上,让他的一半身体也散发着和补光灯一样的色彩。
明亮的、鲜艳,燃烧着的光泽——
仿佛情之火热和色之华丽融合在一起。
顾为经的五官丝毫都不华丽,但现在,在崔小明眼中,他仿佛变成了希腊万神殿里的祭祀。
展台就是缪斯女神的祭台。
对方伸着手,去用手中的火把够祭台上的火焰,于是,那种强烈的火焰也把他渲染成了相似的光泽。
崔小明是那么强烈的嫉妒,又是那么强烈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