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覆着崭新亚麻布,银烛台流淌暖黄光晕,映照着金黄的乳猪、堆叠如山的牡蛎和深红如血的葡萄酒。
空气里弥漫的并非纯粹的欢庆,而是一种被精心粉饰的、令人窒息般的紧绷。
鲁道夫端坐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权戒顶端的红宝石——白日里那些空洞的眼神和无声的退缩,如同冰凉的蛇缠绕心头,拉肯提前投降于韦森大公更让眼前的丰盛筵席也失了滋味。
拉肯成了这场晚宴最忙碌的影子。
他几乎不曾落座,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不住地在国王座椅旁打转,汗水浸湿了鬓角,在烛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他躬着腰,脸上堆砌着比白日更甚、几乎要流溢出来的谄笑,每一次开口,声音在鲁道夫耳中都甜腻如裹了蜜糖的毒浆。
“陛下!请您务必尝尝这道鹳港特贡的海鳗冻,鲜美无比!是臣下特意命人今晨从第一网渔获中精选的最肥美的一条!”
拉肯亲自将一块颤巍巍、凝脂般的鳗冻奉至鲁道夫银盘中,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亲近。
“啊!再品这酒!陛下请看,色泽如极品红宝!此乃臣下家族酒窖珍藏二十年佳酿,专候陛下御口!”
他一边极尽夸张地颂扬着鲁道夫“无上荣光”、“神武英明”,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国王斟酒,酒液撞击杯壁的清响在沉寂大厅里格外刺耳。
拉肯话语的河流汹涌,却总在不经意间漂载着“韦森军强大”、“韦森军勇武”、“韦森大公厉害得不得了”,如同鱼肉中的细小鱼刺。
鲁道夫的目光偶尔掠过拉肯那张因亢奋而涨红的胖脸,扫过下方那些沉默咀嚼、眼神游移的劳丁、莱格等本地小贵族,最后落定在那几张空置的座席上——小弗朗茨等军官以“连夜巡视防御”为由缺席。
一股混杂着烦闷的浊流在国王胸中翻腾。
拉肯的每一句谄词、每一个夸张的举止,此刻都像是在他面前上演的拙劣滑稽戏,是一声声尖锐刺耳、不断强调“谁才是此地主宰”的音符。
这满桌珍馐、满室烛光、拉肯口中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词,都发酵出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虚假气息,比港口咸鱼的腥臊更甚。
鲁道夫心中越来越烦躁,不管是从传统还是法律上,鹳港是在军队开拔前一刻加入韦森公国,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算占领地。
一则有用的消息钻入国王的耳朵:
“韦森大公的全权特使明天早上抵达鹳港。”
鲁道夫勉强维持着帝王的面具,但握着酒杯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杯壁也无法平息指尖因压抑怒意而升腾的灼热。
他借口旅途劳顿,未待晚宴后的舞会便倏然起身离席,只留下拉肯愕然僵立原地。
拉肯目送国王陛下在骑士们的护送下离开,掏出手绢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