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轻眉摇摇头,往那被放得干了的墨里又加了水,一边磨墨,一边举举笔:“一起画吧!”
他们是两个俗之又俗的俗人,喜怒嗔痴,样样都在心头萦绕着,做不到金甲神人的坚硬,也不如山间居士的淡漠,刻画不出这春日的明艳,也描摹不得人世间的热闹。
可他们还都流淌着温情,潺潺地流动在历经风霜的身躯里,简单地归结于一句“一起画吧”,便是人间大幸。
小轩窗,有桃花斜插,也有人影一双。
那幅画当然没能画好。往往是穆轻眉心血来潮画一笔,又拉着承兰接着补一笔,承兰想画的永远会被穆轻眉的下一笔毁得彻底,像是一只调皮的猫儿,成心捉弄捣乱。
承兰被她惹得无可奈何,反倒笑起来,也不顾及那么多了,尽兴画起来。
他们一个是信笔涂鸦,一个是工笔描摹,可想而知,画出来的桃花简直是有愧于造物主的苦心孤诣。倒是落笔的风格相差无几,承兰看了会儿,问:“你当初练画,临的是谁的画?”
穆轻眉一愣,答:“范中正。”,脸却不听话地热起来。
承兰笑了,回她:“巧了,我也是。”
所以说啊,少年风流不自知,惹人魂牵梦萦,还只当过眼烟云。
穆轻眉带着点隐约的笑意,取了自己的印——那是个小小的印鉴,其上除了一朵桃花,和一个小小的“眉”字便别无他物,与她那些身为公主的金银印不一样。
她印上去,又与承兰提议:“你来题字!”,是全然的尽兴快意,承兰被她带得,也添了几分随性,从穆轻眉手里接了笔,写下:“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穆轻眉笑起来,随口念:“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我将来啊,最想过这样的日子。”
承兰抿唇笑——看着浅浅的,却像是由心而发,穆轻眉爱这样的笑,便听他低声说:“我以前没想过以后要怎样……现下想想,这样的日子也是很好的。”
很多话归于沉寂,又有太多话沸腾于心。心动是刹那,交付一颗真心却可能累了人这一辈子。承兰不知,说出这样的话的自己,第一次开始思索复仇以后何去何从的自己,是短暂的心动,还是将整颗心都交托了出去。
两个人在一处,时间过得轻松多了。穆轻眉其实向来不喜欢批公文——这里面,全是些粉饰太平的笔墨,都脱不了诉衷心的套子,远不如那些探子收集来的情报实在真切。
但她总归还是得一一批阅,去满足天下文臣对太子爷的要求——“勤于政事,仁德良善……高高在上,不知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