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轻眉似乎永远意识不到这一点,总觉得承兰还是昔日那个人人称颂的“兰公子”,纵使他其实早已经肮脏不堪,落到了尘埃里,爬都爬不起来。
明知道这一点,明知道穆轻眉印象里的,也许只是那个风光无限的兰公子,他却还是卑劣不堪,用这样一副扭曲的灵魂去靠近她……
承兰不敢再想下去,瞧见穆轻眉取了一套工具来,朝着她粲然一笑,问:“怎么拿了这么多?”
那笑又成了灿烂得夺目的模样,穆轻眉一愣,仔细瞧承兰的神情,却见他还是那样一副柔顺明艳的模样,面具一样,粘在脸上,唇角有着最完美的角度,似乎是受过严苛训练,知道如何将自己的魅力最大化地显露,去讨别人的欢心。
穆轻眉被自己的比喻吓了一跳,忽然想,承兰对着自己时,是不是其实在强颜欢笑?她不太懂得世事沧桑,其实也没怎么见识过人世疾苦,可她总觉得,若难受,便该发泄出来,万不该一味憋着,更不该强颜欢笑。
她总是看不透承兰,看不透他的思绪,看不透他的算计。
可她又总带着几分绮念,想剥开承兰坚硬的壳,探寻他柔软的内里。
穆轻眉走过去,答:“我好久不画,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也是浪费啊。”
他们将薄毯铺开,穆轻眉帮忙磨墨的时候,承兰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往日的七巧玲珑心此时都变得迟钝起来,只那么木讷地瞧着穆轻眉,带着愧疚与难堪,似乎在为过去的那个少年致歉:“我这双手,早画不好了。”
磨墨的手一顿,穆轻眉偏头瞧承兰,却见他脸上又带上了那样的笑,睁着那双向来好看的眼睛,柔和地有些顺从,顺从地有些……娇媚;唇边漾着的是那笑,甜得好像能酿出蜜来——她终于能确定,长久以来,承兰的笑少有发自内心的。
呼吸莫名地一窒,穆轻眉竟忍不住抬手捂住了承兰的眼,深吸了一口气,坐到承兰旁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不可抑制的颤抖:“不要这样看我,承兰,不要这样看我。”
男子的睫毛打着颤,在穆轻眉的手心里,像一只小兽一样,迷蒙而盲目;唇边那抹角度适宜的笑却渐渐淡下去。他只是习惯了,难受时,失落时,便被人要求着摆出一张笑脸,好为自己讨得零星几点的好处。
眼前一片漆黑,女子的声音却还在继续,温柔而和缓,像这三月的春阳一般,打在人心上:“我从来不用你画得多好,那些巧计妙思,向来是画家的,咱们是俗人,只要开心就好啊!我瞧你开心,便想让你更开心些,于是忍不住把最好的都给你,仅此而已。”
他听得酸涩,知道穆轻眉猜到了他的心思,看出了他的失意。
手心里濡湿一片,穆轻眉心里颤起来,忙要收手去瞧,却被承兰握住了手:“就这样,就这样停一会儿,行吗?”
穆轻眉被他的少见的脆弱惹得心里发酸,过了会儿,才语气绵软地说:“开心时就笑就闹,不开心时就说与我,好不好?”
承兰仍旧握着她的手,像抓着救命稻草,佝偻着身躯轻颤,穆轻眉叹了口气,终于是缓缓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夜惊的孩子。
后来,一切终于归于平静,承兰松了手,歉意地笑:“承兰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