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盏盛新茶,旧局困新人。
昔日张甫杭因“红颜知己”身陷囹圄;而今义顺伯又因“忘年情人”饱受骂名,这些男子想要女子做锦上繁花,装点出自己半生的热闹荣华,却怎知女子到底也是人,所欲所求不只是四方府邸的衣食无忧。
庶子久久不能回府,刑部的人却已经守在了门口,义顺伯急得团团转,还欲差自己的夫人去找,怎知向来恭顺的伯夫人只是不慌不忙放下手中杯盏,从容道:“伯爷是大忙人,管得了天下学子;妾只是个无用妇人,成日只会《女则》《女戒》,哪能找得到逃了的庶子?”
她的一举一动仍旧符合是那礼教壳子里的柔顺女子,心却是在这深宅一日一日地变冷了。
多少年来,程栩对自己的夫人苛刻而冷淡,张口便是“之乎者也”,一副鸿儒学者的模样,却怎知说出口的话一点点伤透了发妻的心,覆巢之下,倾颓之际,明明身为一体,如今却冷眼旁观。
程栩被这不痛不痒的话气得捶胸顿足,只一味怨怼伯夫人不容庶子,不管内宅,伯夫人这么多年,早听腻了这样的话,却是连认错都倦了,只慵懒地给自己续着茶水,抬头瞥一眼守在门口的刑部官兵,道:“伯爷,官爷只怕等不及了。”
那刑部为首者看了一场戏,听着平日人前代表儒家风范的学究,对着家里人原是此般颐指气使的模样,此时才逮到了空,态度倒是不错,读完传唤文书,还和煦地对义顺伯说:“伯爷不必多想,那小妾飞云既已经将事情招了,您去这一趟,只需帮忙对一下供证便是。”
只是,虽说飞云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和庶子所为,与伯爷无半点关系,但堂堂伯爷却将考题告诉一个新晋入府的小妾,又让小妾随意出入书房,谁信呢?
事情到了如今的境地,这人话说的好听,哪里是因为义顺伯的尊荣,不过是知道有时人愈是谦卑,反倒越发高贵,他这圆滑的语言,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体面。
程栩面上无光,走前还不忘吩咐:“待到那逆子回来让他去佛堂跪着,谁也不准放他出去!”
刑部堂上,飞云垂首而跪,一身轻薄衣衫,挡不住纤弱之姿,风流之态。一滴清泪将落未落,坠子一般垂在眼睫,装点得这张清丽之态愈发楚楚动人。
一扇屏风后,隐约可见几个身影,明明是无人在侧,却端坐如松,瞧这仪态,众人便也有了几分猜测:只怕是天家之人。
义顺伯在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中进来,行走间还是那般顶天立地的模样,立在堂中,直等到审案的大人亲自说:“伯爷,这边坐。”,才摆摆手,应了句:“不必。”,说罢,施施然跪倒在地,都这样了,还是一副贫贱不移的清高样子。
有的人,一生都是为了美名活着的,那些世俗眼中百般称颂的高风亮节,义顺伯一个都不想缺。
他用严格教学装点鸿儒名声,用恭顺妻子装点正直名声,又用貌美女子装点风流名声,样样都要,到头来,其实样样都得不到。
在这般围观士人义愤填膺的境地中,他的孤高姿态反倒像惺惺作态的戏子,倔强地留在早已经垮台的舞台上,卖弄身段与嗓子,妄图得来称颂。
哪可能呢?
屏风后,穆青和用茶杯轻轻拂开茶叶,与晋帝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调侃嘲笑——到底是亲父子,他们其实是最默契的人。
堂前的闹剧还在上演着,各人有各人的角色,飞云掩面,哭得梨花带雨;程栩清高,只说小妾忘义;众人怒骂,人人要做判官。
这边厢飞云啜泣不止,耸着肩膀哀哀戚戚,按照穆轻眉早准备好的话,道:“老爷喜欢红袖添香,故妾只是帮忙收拾桌上的闲书,况妾连字都不识的……那日恰遇上二爷回来,只说要见老爷,一气掏出十张银票打发妾离开,妾便,妾便……”,她一时缓不过气,哭得越发哀痛,后来的事,便交给众人去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