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有个人在等她。
每每想到这一点,穆轻眉便总忍不住放下猜忌。
提着回府路上买的果子点心,穆轻眉翻身下马,使劲敲敲公主府大门,微醺着喊:“我回来啦!”
大门被猛地打开,穆轻眉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扑进来人怀里,摸到棉麻料子与毛领,放心地笑了:“怎么是你开门啊?”
承兰憋了一肚子气,准备好了在穆轻眉面前闹腾,被她这娇憨的语气一问,顿时又软了,只恨自己不能对她更好:“喝酒啦?”
“嗯……”,穆轻眉醉了,话也不过脑子起来,什么都敢说:“在酒楼听了一个兰濯缨的故事,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她爱酒,却没什么酒量。
她无知,便什么也敢说。
她不知道自己无心的话会像一把利刃,插进别人心里。也没注意到承兰的呼吸猛地顿住,眼神里是支离破碎的绝望。
四个多月来,承兰蜗居在在风光霁月的兰公子的壳子里,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些过往不属于自己,让自己心安理得过着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最紧要的是,让自己没什么犹豫挣扎地便爱上了一个女子。
这爱意,是他自证身份的好法子,让他觉得,承兰还是有一颗心的,还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的;甚至,能像正常人一般,笑出来。
即使他会在无数个梦魇中醒来,梦里是漫无止尽的囚禁;即使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活着,为什么这一呼一吸之间,他肮脏难堪的生命还得该死的维持着;即使他看着镜子,觉得镜中人早已被撕碎扭曲。
可他总得活着。
总得找到什么证明,他还是个人,是个和旁人一般无二的人。
于是,在他发现自己还能对穆轻眉生出爱意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的,他放任自己沉溺了,甚至放任自己将任性,嚣张都呈现出来。
承兰享受着这自我欺骗的四个月,享受着他只是兰公子的日子,享受着他披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壳子的每一天。
而如今,穆轻眉的话忽然让他意识到,早晚有一日,这个供他寄居,给他喘息之地的壳子还是会被打碎,大剌剌地,把里面那个扭曲的生物呈现在这个被他奉为光热的姑娘面前。
可是他的卑劣,他的丑恶,他的肮脏,像是匍匐在阴沟里的蠕虫,见不得光。
穆轻眉的的酒意在承兰僵硬的身姿里散了大半,她还是不怎么清明,却还能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承兰的反应这样敏感,几乎是立即能察觉到他的反常。
怀抱着她的双臂渐渐松开,承兰几乎是不可自抑地后退,一步步拉开与穆轻眉的距离。
穆轻眉不懂,却能感觉到他的痛。
她迷茫地向前半步,想如往常一般,扶住承兰,想把自己周身的热,也传递到承兰身上。
她总还想着能用往日的温情填补这漏洞:“承兰,”,“承兰,”,她一句一句地唤,像在唤醒一个陷入无穷噩梦的孩童。
可承兰做的,是一把挥开她伸出的手。
那动作出于本能,在他混沌的大脑还来不及思索之前,就已经摆出了自认为最好的自我防护的姿态——远离一切人。
那些果子,甜点,乱糟糟地洒了一地,像是忽遭污垢的梅花瓣,再干净,再高洁,都已经成了泥污,被碾碎,被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