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承兰刚从庐江总督的宴席上回来。
宴席一扫往日的荒唐放纵,竟一人一桌,规规矩矩地用起饭来。
承兰默而不语,想这些人为了配合自己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容易,面上却仍旧端得风平浪静,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只一门心思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整个宴席像是往身上披了长满了虱子的厚重袍子,人人都不能从中得到半点自在,更别提承兰,直面往事,早觉得心里长满了荆棘,在黑洞洞的空穴里放肆生长。
他接连做了半个多月的噩梦,梦里,穆轻眉离他那样远,到最后,他连叫她都没了胆量。
胸腔像是被人塞进了巨石,堵得他没力气呼吸;日复一日的难以入睡,睡着了还不如醒着;不自知地自言自语,像是想与穆轻眉倾诉……
承兰觉得自己疯了。躯壳与灵魂割裂,离了这躯壳,倒能得到快活似的。
沉闷的宴席,你来我往的附和,小心翼翼的琢磨,忽然被跪地声打断。
那跪地的声音响得似闷雷,随着跪地声的,是声嘶力竭的哭嚎:“兰公子!小人有罪,您饶了小人,您饶了小人……”
反反复复只这么一句。
承兰微抬眸子瞥了那人一眼,一张脸上仍旧是没半点表情,语调平缓道:“我记得你,当年承家的管家?”
“承兰,就是这人,诬陷尔父,我今日替你捉了来,要如何处置,随你!”
诬陷?不过是将他的真实身份告予了花钱套话者,要说罪魁祸首,道还真是做得一副好人模样。承兰勾唇浅笑,随口问老管家:“是你?”
沉默在宴席里蔓延着。
那夹杂着泣声的,音调都变得诡异的求饶声仍在继续。伴随着求饶的,则是敲钟一样用足了力气的叩首。
不住地磕头让这当初见利忘义之人满脸都糊上了血,血从额头蜿蜒而下,蜈蚣一样,狰狞而绝望。
承兰看了两眼,实在没什么兴趣看人下/贱,只挑了挑眉,给自己倒了杯茶——却并不喝。
没人在意老管家究竟怎样,只盼着承兰顺着台阶下,把罪行从自己身上引开便是。
“哦,是你。”,承兰弯了弯唇角,摆出一个极度随意的笑,对庐江总督道:“承兰没权没势,此人构陷主子,自有律法可凭,您是总督,自然是由您处置。”
被承兰的沉默绞弄得战战兢兢的人,不由松了一口气。
还想趁机会套近乎,却听承兰道:“承兰不良于行,跪坐久了颇多不适,宴席更是不宜参加,总督大人,承兰先告辞了。”
明明先前下了台阶,现在却又不给面子了?
这人真是个怪人。
“公子回来了?”,卞正开门,接过承兰手里的袍子,还想说什么,却见承兰神情蔫蔫的,眼里都是血丝,忙又问:“那些安神的药没用么?”
承兰哑声咳嗽了几声,只答:“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