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年纪也不小了,年近半百,每天要处理的政务还那么多,加之事隔许久,未必能记得李玄霸那档子事儿。
可要有人提醒就不同了,彼时寻来老李的奏章一瞧,便是铁证如山。
所以裴矩便想毁尸灭迹,从源头上掐断老李这边的隐患,最好的方式就是销毁那份奏折。
“卫尉寺的奏折是在这儿啊……怎么就找不到呢!”
在一片木架子前翻到头晕的某阁老额头沁出一层细汗,门外还有内侍在喊。
“您老千万加小心,这府库内可见不得明火。要是走了水,奴婢的脑袋可保不住了!”
人家也是眼见天色不早了,这老货在里面待着不出来。那灯火光晕晃晃闪闪的,瞧着心慌,便忍不住提醒。
“某知晓!你莫做声打扰老夫!”
裴矩吹着胡子回了一句,便擦着汗水扶着老腰叹息。回头之际,正对上宗正寺归档放置的宗室内眷们的奏章。排在第一个的,便是老李年前递来的请假折子。
“日恁娘!”
老人暗自爆了个粗口,心道差点忘了李渊也算是外戚集团的一员,这类奏章全算宗室内务。
急忙拿下大略扫视两眼,果见内容里有写他们家三郎讳玄霸的字样,便长出了一口气。
找到就好!
连同木质函封一起把奏章塞进袖口,裴矩自原地晾了晾汗,这才走出府库,将油灯还给看守内侍。
“阁老寻到了?若要带回公房,还需在奴婢这儿报备……”
“不用了!”裴矩摆手打断,略微晃了晃两只空空如也的手掌,“某瞧过便可,无须带走!这便下值了!”
“恭送阁老!”
其他人不疑有他,便躬身行礼,目送着这位拐向南侧景运门的方向。
外臣出入大内,循例是要搜身的。虽说老杨也曾关照过,似裴矩这般年老的近臣无须查验。但也不是每次都灵,偶有愣头青会不分轻重的把人摸上一遍。搜出些零食,小抄之类奇奇怪怪的东西。
于是为防自投罗网,在行至内医局附近,老裴便又拐了个弯,借用人家的茅厕躲起来,吹亮了自办公室带出来的火折子,烧了老李那份奏表。
待灰烬飘落,混入马桶中的污秽之中,心底的大石才算彻底落下。
一脸舒爽的裴矩转出茅厕,和众太医亲切做别。走过拐角后,再把半截火折子随手抛过隔墙的九州池中,听到落水声,便心满意足的溜达出去。
他自是回家睡觉,另一边玩够了的皇帝陛下也回了大业殿,打着哈欠躺上龙床。
然而世事总喜欢凑巧,在人放松警惕之际才掀起波澜。
昏暗的天色下,谁也没注意到漂浮在九州池水面上的半截竹筒中闪过的红光。
九州池属西隔城,与内宫是有水渠相通的。
漂浮的竹筒随着水波缓缓而下,自集仙殿后的宫墙拐了个弯,直奔东面。在大业殿西侧的西上阁外一头撞在墙上,与漂浮的枯草杂物一起,被推到渠边。
夜风吹过,竹筒中的红色越发明亮,终在某一时刻,“蓬”的冒出一缕火苗。
杨广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御驾亲征河北叛军,王世充只是他帐下小卒。他引着兵马从西到东,杀的叛军屁滚尿流。豆子?一战,他便亲自下令火攻,尽灭十万贼军。冲天的大火闪着红光,烤得他脸色发烫。
嗯,有点热了……
皇帝陛下蹬了被窝,隐隐听到敲锣声,有人喊什么“走水”。他便怒喝一声:“喊什么喊,朕还嫌这火势不够大!”
“圣人,再大便要烧到寝殿中了!”
嗯?寝殿是什么鬼?哥不是在战场上嘛?
杨广动了动眼皮,忽地睁开眼睛,却见眼前红光闪烁,热浪直吹身前。自己还在被窝里,一群内侍围在床边,慌乱的叫嚷。
“圣人,西上阁走水了!”
“圣人,快些躲避,要烧到这边了!”
“圣人……”
“都闭嘴!”
杨广怒喝一声,起身推开内侍,只着单衣奔出殿门。向西侧看时,就只见火光冲天,西上阁已然烧了一半。火光一侧无数铁甲响动,伴随着人群嘈杂呼喝,却是听不真切。
这场面,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背后瞬间生满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