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朱孝臧的《宋词三百首》,你就会发现,在这本流传最广的宋词选本中,竟然收录了25首吴文英的词,吴文英成为两宋八十多位词人中收录词作最多的词人。
如果再往前推,宋代人自己做的宋词选本,流传最广的周密的《绝妙好词》,所收词人132家,词作近400首,而吴文英的词就选了16首。可见吴文英在宋词中的影响之大。
王兆鹏、刘尊明在《历史的选择——宋代词人历史地位的定量分析》一文中,得出两宋词人中居于前十的十大词人,其中就有吴文英。近代词学大家吴梅在《乐府指迷释序》中说:清末至民国初年,梦窗词风靡一时,“近世学梦窗者,几半天下”。
吴文英的词除酬酢之作外,更多的是抒发“绵绵长恨”的恋情词,从这些词作,我们大概可以了解到吴文英的情感生活。
有研究者称吴文英这些恋情词大多是为纪念苏州和杭州两位姬妾,其中一个因故被迫遣去,另一个盛年亡故。除此之外,有研究者称“隐约地感到似乎还有一个相恋而早逝的杭州女子”。或许世间最让人愁苦的便是爱情,吴文英为这位特殊存在的杭州女子,创作了一首词,史上最长的词——《莺啼序》: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萎,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吴文英的这首《莺啼序》(又名《丰乐楼》)是其首创,也是最难的词调之一,它究竟属于什么宫调,却无从考证。全调共计二百四十字,分四段,每段各四仄韵。《词谱》以吴文英《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词为正体。整篇词展示了他的写作功力与卓越才智,极具价值。
这首词充分的地展现了作者的伤春伤别之情,与此同时,在结构上还体现了时空交错的显著特点。夏承焘对此词评价为:“集中怀人诸作,其时夏秋,其地苏州者,殆皆忆遗苏州遣妾,其时春,其地杭者,则悼杭州亡妾。”
在词史上的众多词调中,《莺啼序》这个词牌现在流传的词作也就10首左右,吴文英占了其中3首。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称这首词:“全章精粹,空绝千古。”
第一段概述了现实情境,爱妾死后,自己犹自在苏州伤春。语气平和,意境深长。将伤春与伤别相融合。开头第一句便将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绪写出,全篇皆在此氛围之中,寓刚于柔。
第二段则追溯了词人与爱妾在杭州刻骨铭心的情事。“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二句,正是写的二人初次相遇时的悲喜交集之状。“春宽梦窄”是说春色无边而欢事无多。“断红湿、歌纨金缕”,则描写了词人因欢喜感激而泪湿歌扇与金缕衣的情景。“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三句,虽是在进一步写欢情,却含蓄不露,品格自高。
第三段着力于叙述二人离别后的情事。“幽兰旋老”三句突接,跳接,因这里和上片结处,实际上还有较大距离。此段先是写了暮春再度来到,而自己却依然在水乡漂泊。此情此景既与“十载西湖”相呼应,又再次唤起了词人伤春伤别之情。通过反复吟咏,词人将对伤春伤别之情的表露推向高潮。
第四段淋滴尽致地展现出词人对逝者的凭吊之情。感情深沉,意境开阔。尽管爱妾已然逝去,词人对她的悼念之情却丝毫未因历经岁月而有所衰减。
从总体来看,作者将美人迟暮、伤春伤别的情感娓娓道来,反复咏叹。在情感的表达上不断递进,层层深人,引人深思。
此外,中国古代文学常借助比兴的手法寄托自己的真实感情,男女之间的恋情往往与词人自身的身世之感密不可分,吴氏此词虽然主要是写爱情,但从中亦可窥见他对身世的哀叹。
吴文英这首词对比兴手法的运用可谓神乎其技,伤春、羁旅、伤别、忆旧,乃至伊人逝去,都运用了比兴手法。全篇未有一字说悼亡,悼亡之意寄托其中,甚至可以理解为身世之忧、国家之忧,其比兴层次之多、蕴藉之深,可谓罕见,堪称教科书式的经典之作。
吴文英词以“密丽”为尚。《莺啼序》一词四叠,与双调相比,写法上本来易散而难合,易疏而难密。但吴文英此词,情经事纬,左抽右旋,既有主干,又有穿插,明脉暗络,回环相生。虽然还说不上什么“密不容针”,但绝无冗辞复笔,这就是他疏中求密,因难见巧才做到的。同时这首词也长于修辞,温厚端丽,哀感顽艳,兼而有之。“春宽梦窄”之句,意深笔曲,尤见炼字之工。说梦窗词的“密丽”特色,这首《莺啼序》应该是长调中一个特殊而又恰当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