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中,瑞脑销金兽,氤氲绕室。三道奏折放在御案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动过。雷允恭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太后,却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因天子年幼,如今诸般大事,先由众重臣们在内阁议定了,然后由雷允恭呈入大内,太后批示“可”或者“不可”或者“交某处再议”,或者——不作批答。
这案上的,正是雷允恭早上送来奏折,不但附宰辅们的奏议,更有甚者,连草诏都拟好了。这三道奏折,其实说的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一件事中涉及到的三种程度的处理方式而已。
一道是再贬寇准由道州司马到雷州司户参军,其实太后已经看过上次承旨学士拟的草诏,只不过这次丁谓又加了一些话语:“……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
刘娥看到这样的话,手也不禁颤了一下,寇准已经贬过几次了,一次是皇帝病重之时,他想要谋立太子监国,结果罢相;此后,又涉入周怀政逆案之中,又被贬出京城;然后又是翻出他为了回京为相,串通朱能伪造天书,再度被贬为道州司马。在刘娥看来,寇准已经出京,也就罢了。
但是丁谓却不这么想,寇准声望太高,而他又曾经是寇准推荐上来的人,如今反踩他一头,自然是心中有愧,这怨仇结得深了,越发不能让寇准有翻身重来的极会。更兼先帝临终前,又嘱咐刘娥召回寇准托以国事。虽然在丁谓看来,先帝那时候病得有些糊涂了,寇准是与刘娥作对的人,刘娥便是再心慈,又怎么会把对头再请回来,把权柄交与他跟自己作对呢?然而当时情景,听到这话的人不少,少不得将来有人时时地拿这些话翻出来做话柄,如副相李迪这等人。因此于他来说,务必要让寇准再无翻身之地。
这一道诏书措辞刻骨之至,直指因寇准逆案,害得先帝受惊动怒劳神而提早崩驾,将这个害死先帝的罪名牢牢地套在寇准头上,那么所谓先帝临终前要将国事托寇准之言,便不足成立了。
刘娥将奏折扔到一边,却仍然只觉得那上面刻毒的字眼字字都要崩出来似的,此人果然是“心思慎密,狠辣刻骨”,流放寇准之地雷州,在大宋边境的极南端,已近大海,乃是百粤纹身之地,蛇虫横行,瘴疠遍地,那是一片死地啊!惟丁谓存了此心,不达目地,他怕是要寝不安枕食不甘味。
刘娥转眼间,却见雷允恭正侍立在旁,却是悄悄窥视自己颜色,冷笑一声:“允恭,这些都是内阁中议定了的吗?”
雷允恭恭声道:“回太后,都是几位辅臣们议定了的。”
刘娥心中暗暗冷笑,都是辅臣们都议定了的,叫她更有何可质疑质问质更?倘若有不同政见,是否在内阁中都扣下去了?
雷允恭本是太后心腹,多年来追随太后,多少风浪都过来了,所以到了此时,未免有些得意而忘形了。他自然也巴望着如当年王继恩这般地权倾宫廷,虽然不能如王继恩般出为大将,入为使相,但与丁谓分为“外相”和“内相”,外事由丁谓作主,内事由他作主,一时间得意得只差如唐末李辅国对代宗一般说:“大家但居禁中可矣,外事自有老奴处分!”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他够了解太后,太后一介妇人,只要有足够的尊荣足够的权势便够了,何做得来这些案牍之事呢,这些闲杂之事自有他与丁谓办去便是。只可惜,他了解的,只是真宗继位之后进宫的,那个温和谨慎,连对郭后都心慈手软处处留情的刘娥,他不足以知道,当年入宫前那个未曾磨去锋芒的刘娥,是何等的性情。而这个错误,足让那些不够了解刘娥的人错到不能翻身。
刘娥浮上一丝冷笑:“也罢,素性都依了他们。”刘娥扯过奏折,在上面胡乱批了个字,扔到右边去,那里原有一堆已经批好了的奏折。
再翻开第二道奏折,原是丁谓列了一些寇准同党的名字,首位便是副相李迪。
刘娥眉头一皱,丁谓此举太狠,再除去副相,他便想独揽朝纲吗?想起真宗临终前说:“寇准之后可用李迪。”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留一个李迪或可牵制丁谓吧!
她提起朱笔,将李迪的名字划去,放到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