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背着行囊去过很多地方,在北直隶像个文武双全的蒙头苍蝇来回窜,业务范围从代笔写信到表演胸口碎大石,啥活儿都干。
绝口不提自己的秀才出身,他看明白了,秀才不能改变他的财富状况,却能让他接触到穷苦农夫接触不到的达官贵人,给本就悲催的生活增添些许冷眼。
天启七年,他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了京城,那的风气更为堕落、贫富更加两极分化,秀才比流浪狗都多,同样没有他的位置。
也想过谋个一官半职,但许多年没读书,不论经济状况还是学识储备都不足以让他再考举人。
何况也没个财产,就算想搭关系,别人也不在乎个穷酸秀才。
丢人的不是秀才,丢人的是穷酸。
好不容易认识个也姓张的小宦官,能说上话,宦官厉害啊,张元亨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运道都系于这小张一身了。
他使尽浑身解数把小张灌醉,按着头认了个叔叔,头天夜里认了亲,第二天天启皇帝驾崩了,紧跟着信王登基、魏忠贤倒台。
小张叔叔不但没能把张元亨的人生际遇拉起来,俩人一块趴下了,被张元亨带着东躲西藏,半个烧饼掰四瓣,今天吃一顿、明天还能吃一顿。
直到确定朝廷对宦官的追究没有小张。
崇祯二年的二月初四,他永远记得那天。
不是因为那天在陕北的鱼河堡,有个边军饿昏了头饮无定河的冰水充饥;更不是因为那天是大明太子朱慈烺的生辰,普天同庆。
而是因为一生受尽白眼的张元亨彻夜未眠,起了个大早,思索自家前程。
他是这么想的:天下秀才很多,多到秀才都找不到个合适工作了;天下宦官也很多,多到成百上千的人在宫门求职。
但天下有秀才功名的宦官不多,只要自己斩落是非根,不论进宫还是进王府,凭借一身学识,一定能谋个富贵前程。
再不济,总比土木堡战神王振强些吧?
一咬牙,用一柄五寸劁刀,把自己骟了。
大丈夫立于世,脸都没有了,留屌何用?
可那天不是个好日子。
他胯下的血还没干,傍晚官吏就在城门口贴上了崇祯皇帝的圣谕:自谕至之日起,敢有私自净身者,本身及下手之人处斩,全家发烟瘴地方充军,布告中外,确行遵守,体朕如伤之心,共跻仁寿之域,故谕。
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他终于被人告发,原议发往辽东充军,幸得小张叔叔帮忙,把他塞到了同样为不毛之地的松潘卫小河营充军。
尽管松潘卫也是边防,但到底不像辽东打得那么厉害,张元亨在崇祯二年秋天刚到松潘,就听说后金的黄台吉入寇,切断了辽东与蓟镇的交通。
怎么说呢,在松潘卫当兵不算太坏,可若为了当兵……张元亨有点不太明白,自己挨那一刀儿,为了啥呢,就为个上膘快?
崇祯二年的十二月初四,成都与松潘卫发生大地震,一天连震十二次,河涨水赤,山崩城倒,小河守御千户所因山崩引发城墙塌陷一百二十丈。
整个崇祯三年,张元亨都在松潘卫修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