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赞这么一问,他又怀疑自己了。
轰然间,又是一阵炮声在河谷回荡,数颗炮弹落在阵中,一颗炮弹距正在对话的贺虎臣和贺赞仅有数步只遥,砸在地上掀起的土块甚至打在二人脸上。
还没等他俩猛然一惊的情绪中缓过来,营地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人中炮了,而且还没死。
被铳子打中没死,绝对是运气好,但是被炮弹命中却没死,没人知道这究竟该属于运气好还是不好。
运气好的话,会痛苦很久,最终落个残疾;运气不好的话,白折腾好几天,最终还是会死。
贺家父子俩也顾不上说别的,循声跑过去,发现许多军士聚集在伤兵附近,那是一名军中抱鼓手。
他的小鼓被炮弹砸烂,胯骨也被砸穿,贺虎臣刚凑上去,还没想好要说什么,那名抱鼓手看见他,突然像神明附体般充满力气,在地上扭动着爬过来,狠狠攥住他的甲裙下摆,边说边抽动“帅,帅爷,把我带回,回中卫”
贺虎臣连忙蹲下“回,回中卫。”
抱鼓手艰难地扯着脸笑了,缓缓撒开手。
还没等贺虎臣再说什么,军阵西北角突然又传来蒙古兵低沉的泛音,伴着高亢的唢呐声,夜幕里一片排枪声响起,打断了人们对这个没救的伤兵的安慰。
随即短暂的战斗开始,人们将火炮向黑暗里开火的地方开火,一片散子和铳子回敬过去,贺虎臣也赶忙回到中军,生怕这是敌人大举进攻的先兆。
可这又是一次佯攻,短短片刻之后,外面重归宁静。
等贺虎臣再走去找那个伤兵时,发现士兵都在原地站着,就连见到他也没有行礼的动作,只是纷纷语气低沉的叫出帅爷二字。
等他排开众人走进中间,那名士兵已经断气了。
尽管抱鼓手像回光返照般让他带回宁夏中卫,但他忍不了疼,最终自己拼尽全力用解腕刀抹了脖子。
贺虎臣的情绪低落,什么都没说,回到中军挥手让身旁护兵熄了火把,整个人隐藏在阴影里,尽管还站着,脊梁却垮了。
带他回中卫。
他是这个凌晨,阵亡的第三十八名士兵,而他们只有一张鲜血淋漓的马皮。
贺虎臣就算翻遍全军,都找不出第二张用来裹住尸首的席子,他怎么把这个抱鼓手带回中卫
他并没有非常悲伤,只是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
抱鼓手回不到中卫,他们都回不去了。
只是战局不会给他丝毫机会展露自己的情绪,身处战争中的人不配拥有情绪,仅仅过了一刻钟,另一次炮击再度袭来。
这次有两颗炮弹准确地落进壕沟里,砸死一人,还伤了五名士兵。
更多的死亡,还有更多的阴霾笼罩在阵中每个人的心头,直到天光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