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绥将姜茶一饮而尽,递还给九歌,拿丝帕蘸了蘸嘴角,便转身去了。
“郎君,县主这是怎么——”
九歌感受到气氛的怪异,捧着空空如也的碗,转而看向杨延,却见杨延此刻虽是执着笔,只是怔怔然,眼看着笔尖的一滴凝墨将要落在纸上,连忙出声。
杨延闻声一动,却为时已晚,凝墨落下,一篇好看的字就此毁去,杨延反倒急着将笔搁下,将那一纸字挪开,然而那黑墨早已浸透纸背,印在了下面那张未成的画作之上。
墨迹虽落在女子的眉眼处,却依稀能看出,这画上的人有着几分熟悉的模样。
九歌见此忙上前将托盘置于案边,看到已被落墨的画,不由心疼地看着眼前人,语中难掩愧疚。
“是奴婢大意了。”
“与你无关——”
几乎是同时,杨延语中出声,眸中看不出半点神色,只顿了片刻,却又令人惊异地伸出手,将这一幅画扬了出去。
“郎君——”
九歌见此,正要出手制止,却听得杨延出声。
“罢了,既是毁了,还留着做什么。”
男子的声音平静,却是清凌凌的透着几分复杂的颓丧。
走出兰皋院的李绥步履轻缓,由着玉奴为自己撑伞,看着伞外如丝的细雨,不由想到了那茫茫然的一生。
与杨延争论许久,有些话她还未出口,从阿耶娶了阿娘,高宗将先帝托孤给杨崇渊的那一刻,杨家、李家便已如日中天,不仅有辅政之权,还是皇室外戚,如果未来的帝王是长姐所出,将来的帝王还会留着杨家的血。
这样的权势与恩宠,早已让多少人忌惮不喜。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上官氏一族是为牵制杨氏、李氏而崛起,自得先帝盛宠便与杨家、李家为死敌。
而今元成帝性子懦弱,根本无力如先帝般以上官氏为棋子挟制杨、李两家,反倒是上官氏借拥护天子之名,笼络老臣,随时准备致杨家、李家于死地。
杨家、李家与天子一派,注定了,不仅是权位之争,更是性命之争。
不进,则死。
在旁人眼中,她随的是李家的姓,即便有一半皇家血脉,在旁人眼中,她也是与杨氏同气连枝,有弄权篡政之嫌的李家人罢了。
这些,在她儿时赴宫中家宴,从那些皇家子孙眼中或疏冷、或厌恶、或小心翼翼、或谄媚地眼神中,便已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在这场对峙之下,杨、李两家若急流勇退,她们难道就能苟全性命?只怕她想求个全尸都是奢侈。
念及此,李绥不由想笑,不知是笑杨延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无情。
她没有那般博爱,她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过上想过的人生,保护父亲、母亲,她的身边人一生无虞,便已是好了。
她不会忘记,前世就是因为杨延对杨彻这一母同胞的兄弟抱有那份无法怀疑的天真,才让她沦到自坠城楼,以保江山的地步。
有时候原来连仁善,也会变成一把诛人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