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九年深秋,小腾格里沙漠中仍然有片片的浓绿,沙蒿、骆驼蒿……各种各样的蒿子,有的直挺挺的,在绿色的叶片中挺着一串串的子实;有的匍匐在地,勾扯在一起,像是在给沙漠铺上一张密织的大网。而沙梁坡上的桦树、杏树的叶子却已经泛出浅黄或暗红的颜色。红柳、灰柳在沙坑中一片一片的,偶尔会钻出一只狐狸或一条狼,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瞅上几眼,又快速地钻到别的沙坑或别的柳条丛中去了。在沙丘的阴坡上,有的是一坡又一坡的白杆柳,大山雀们落在白杆柳的细枝上叽喳叽喳地叫着,吓掉了柳条上的细叶子。野猪妈妈带着她的子女们,哼哼叽叽地唱着歌,在一遍又一遍地扫荡着沙丘和沙坑里的杏核和各种草木的种子。不知哪一位惊动了野鸡或沙鸡或鹌鹑,随着“扑楞”“扑楞”的声音,如同射出的箭似的从柳条墩或草丛中飞了出去。
远处,传来了一阵“咣啷咣啷”的驼铃声,很快在沙丘上出现了一队骆驼,总共七峰。有一位骆驼把式模样的人牵着骆驼缰绳走在最前面,后面还有两个小伙计打扮的年轻人骑在骆驼背上。驼铃有节奏地响着,骑在骆驼上的人也一前一后有节奏地晃动着身子。
书中暗表,来者不是别人,那位拉骆驼的正是八路军热北抗日支队侦察连长杨成龙,骑在骆驼背上的正是侦察连中武艺最高强的两位战士。他们三人伪装成去坝后盐泡子贩盐的商人,在骆驼背上驮着用驼毛线织的口袋。这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儿,漠南和漠北的人都要食用一种产自内蒙古盐池的大青盐。但贩盐的方式有所不同,漠南人喜欢牵着骆驼去驮盐,在每匹骆驼的驼峰两边架上裼子,裼子一边驮一袋盐。而漠北的人常常是牵着勒勒车,就是那种一头牛拉一辆的木头轮子车,六、七辆连在一起,最后一辆的车尾也挂着个大铃铛,走起来也是“丁当丁当”地响。
此次出发前,杨成龙的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知道,个人的牺牲是小事儿,支队战略转移的成败才是大事啊。而这一成败的关键就在于他们三人此行能否成功。虽然在出发前,他们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了演练,但是每当想到刘黑子的狡诈、阴险和残忍、凶恶,他们每个人的心里又都感觉没底了。可这三个人又都是千锤百炼的汉子,都有一种豁出去的劲头儿,都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决心和勇气。
终于,站在沙丘上能够远远地望见那一片影影绰绰的灰色建筑物了,那里就是西日塔拉了。
“西日塔拉”是蒙古语,汉语的意思是“黄甸子”。这是因为在西日塔拉大片的沙甸子上,长着一种黄蒿子,每到冬天黄乎乎的,故名。
当杨成龙带着两名战士拉着骆驼队出现在西日塔拉时,西日塔拉匪巢中的黑旗兵也发现了他们。立刻,有一小队黑旗兵骑着马跑过来把骆驼队围住,其中的一个小头目横鼻子横眼地瞅了瞅杨成龙,问道:“看样子你是带头儿的吧,你们是干什么的?”杨成龙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双手在胸前一抱回答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是朝阳复兴隆商号的,去坝后盐泡子驮盐。”那个黑旗兵的小头目把脑袋一歪,将手中的枪一挥,说:“走吧,先去检查完再说,我看你们不像是驮盐的!”说着,他让黑旗兵押着杨成龙朝着匪巢走去,那两个拉着骆驼的战士也被黑旗兵驱赶着紧随其后。
当杨成龙走进刘黑子的匪巢时,不禁大吃一惊,果然这牛皮不是吹的啊!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混凝土碉堡像瞪着眼睛的怪物在注视着每一个陌生人。所说的“鹰巢”是一座椭圆形的灰色建筑,大概得有几十米长,窗子很小,铁制房门把它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单元,连房顶也是用钢筋混凝土砸实而成。对此,刘黑子曾经得意洋洋地说:“修一个让飞机大炮都咋着不了的家伙,睡觉也放心。”有一次,他和老虎山的土匪头子王老凿在一起喝酒时说:“老凿大哥,你那里着紧蹦子可以钻石头山洞子,我这里没法子,没啥能挡枪子儿,只好修了个人造的石洞子。”
当杨成龙和两名战士被押到鹰巢跟前时,黑旗兵小头目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去报告。不一会儿,从鹰巢里又出来两个人把杨成龙和两名战士上上下下地又搜查了一遍,连骆驼裼子下面都摸了个遍。这时,杨成龙说话了,“你们刘大当家的在不?我这里有封信给他。”来人接过信,瞅了瞅,就进屋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朝杨成龙说:“我们大当家的让你们进去。”杨成龙应了一声,领着两名战士进了鹰巢。
进入到鹰巢里,杨成龙如同走在迷宫似的,经过一个曲里拐弯儿的通道才进入到一间面积很大的议事厅。在这间议事厅正中的墙上,并列挂着一张武圣人关公的画像和一张手摇羽扇的诸葛亮的画像,画像下边摆放着一把蒙着虎皮的大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黑胖的男人,两边的椅子上分别坐着四、五个人。
杨成龙和两名战士走进了议事厅,只见那个黑胖的男人欠欠身子问道:“你的,就是复兴隆商号的杨掌柜?”杨成龙心想,从相貌和座次上看,这就是刘黑子了。于是,他上前一步一抱拳说:“大当家的,在下正是。”黑胖子男人又欠了欠屁股说:“你们复兴隆,我的没少去过,怎么一次也没见过你?”杨成龙从容地说:“回大当家的,我过去一直在复兴隆平泉分号,过了年老太爷驾鹤西去,我大哥觉得人手不够,才把我调回来。”这时,坐在一边的另一个黑瘦的男人给那个黑胖子递过一张纸条来,黑胖子端着纸条看了半天,抬起头又问:“你的和老虎山王大当家的是什么亲戚?”杨成龙微微一笑说:“王大当家前年说的这位三夫人是我二姨的二闺女,要按亲戚讲我还是王大当家的表大舅子!哎哟,我听我表妺夫说了,去年我表妹生了个龙凤胎,请满月的时候,请刘大当家的了,可刘大当家的不知什么原因没去。”杨成龙一下子改变了角色,变被动为主动,变回话为问话,这一下倒把黑胖子给问住了。只见他瞅了瞅那位黑瘦子,黑瘦子沉着脸说:“那一回大当家的不是闹肚子了嘛。”黑胖子一听这话,马上一拍大腿说:“嗨,你的看我这脑子,怎么的把这件事儿给忘了哪。”再往下,眼前的这位刘黑子好像也没什么问的了,便对那位黑瘦子说:“刘管家呀,即然王大当家的亲戚到了,你的就好好的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