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巴黎的那些舞会上,您私下里屡次都对这位风度翩翩的伍昂男爵赞赏有加。而我也认为他的确配得上您的那些赞美之词。在整个旅程中,伍昂先生都展现出了一位巴黎世家子弟应有的高贵品格。亲爱的伊娜,您真的无法想像,在这样一个如同海角天涯般的蛮荒之域,在这段枯燥得令人窒息的寂寞又漫长的旅程中,有一位谙熟巴黎上流社会所有风尚礼仪的绅士,用他风趣博学的谈吐和殷勤周到的照料陪伴着您,会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可接下来,猝不及防地就发生了那件令我至今还会从深夜的恶梦中惊醒的事情……
旅程进入12月之后,伍昂先生指着远处的那些小岛告诉我们,这些东北信风带内的小岛,因为位处于加勒比海东北边缘,比南部的向风群岛受信风影响要小一些,所以被称为“背风群岛”。其中比较大的岛屿有维尔京群岛、圣尤斯特歇斯、蒙塞拉特、圣基茨—尼维斯、蝴蝶岛、安提瓜、圣马丁、安圭拉和萨巴岛等等。而我父亲所在的马提尼克则位处于“向风群岛”。
伍昂先生真的非常博学多闻,这一路上,多亏他给我们讲了好多关于西印度群岛的地理风俗、历史典故、和奇闻异事,这使得我们原本注定会是单调而枯燥的旅途显得生动了很多。
24号那天大半的航程里,一切都还是风平浪静的,一如这个日子一样安详。
下午,米特号在伍昂男爵的命令下驶近了萨巴岛,人们纷纷离开狭小且令人气闷的船舱来到前甲板上,吹着海风,观赏远处悬崖上矗立着的古代印第安建筑的废墟。
当米特号刚刚转过萨巴岛的西南端,忽然从侧前方一处隐密的岬湾里驶出一条船头尖尖速度很快,比米特号要小许多的船,正斜对着我们鼓浪而来。船上的旅客们看到那条船的桅杆上同样飘扬着法兰西国旗,很多人都快乐地呼喊着朝它挥手致意。要知道,在这远离法国远离欧洲的茫茫大洋上看到自己同胞的船只时,总会令人有种激动和亲切的感觉。
可激动和快乐没能持续多久,船长就匆匆走来,告诉了大家一条可怕的信息!他觉得那条船不对劲。根据他的判断,那极有可能是一条海盗船!
似乎是为了验证这位经验丰富的船长的判断,果然,那条航速明显快于我们的船只越迫越近,桅杆最高处忽然换上了黑色的旗子……同时警告的炮声也响了起来!
甲板上瞬间大乱!男人们赶快弯下腰,呼喊着拽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飞快地往拥挤成一团的舱门那里奔跑。有几个孩子大声嚎哭了起来,还有两个女人在慌乱的奔跑中踩到了自己宽大的裙边,惊叫着狼狈万状地摔倒在舱门口……
我感觉心跳忽然快得透不过气来!我也想站起来躲回船舱里去,可脚是软的!而且我也怕像那两个女人那样丢脸。夏洛蒂夫人的脸色惨白!斗蓬边缘在明显地抖着,她赶快站起身来紧搂着我的肩膀,让我能够倚靠一下。我们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伍昂男爵。
男爵先生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却表现出了一位贵族的镇定与勇敢!他既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逃跑,仍然保持着稳稳当当的坐姿。他甚至还镇定地继续用三根手指捏着香槟杯,不停地摇晃着杯中的酒液。只是比之前摇晃的幅度大了些,频率快了些,所以酒液会不时洒出来些而已。他正侧过脸去望着海盗船的方向,从他这一动不动的半边脸看去,那半张的嘴和瞪大的眼睛,应该是在对那些可恶的海盗发出无声的呐喊吧?真的,他此刻苍白的肤色和坚毅的造型显得非常非常的贵族。
接下去,又是“轰”地一声回荡在海岸线上山峦间的沉闷炮声!然后伍昂男爵忽然小声地用抖音叫了出来“天主啊!”
接着就是“啪啦”一声,他捏着的香槟杯掉在甲板上摔得粉碎!他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地站了起来,身体僵硬动作怪异但很迅速地朝舱门跑去……
跑出去三四步,他似乎是意识到了我们两个女人的存在,就边跑边扭头朝我们焦急地招手,示意我们也赶快往船舱里跑。于是我哆哆嗦嗦地勉强站起身来,这时我才发现,琳达也许是被刚才的炮声吓坏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焦急地喊着它四下张望,却被夏洛蒂夫人连搀再拽地拖着也朝舱门跑去。
在一阵混乱过后,终于逃回了我们的船舱,又是一阵忙乱过后,我们三人总算齐心合力把那张很重的写字桌推过来顶在门口。我十指交叉合拢,和夏洛蒂夫人一起站在船舱最里面的床头发抖。伍昂男爵额头上全是汗水,目光呆滞地大声呼喝着他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