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换汤不换药,到邵氏这是连汤都懒得换,青桃没像上回闷声不吭拎着包袱说要回村,而是让邵氏把钱给谭秀才,她不去短学了。
这话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她心平气和说的。听在邵氏耳朵里却是闺女知道家里没钱不想连累家里,懂事得叫她这个做娘的惭愧,不由得喉咙酸堵哑了声,“送你去书塾是娘早就想好的,村里姑娘没什么见识,进城只能打杂做些粗话,你读书开开眼界,将来好找婆家,哪天真找活也能给人做管事娘家,而且你几个兄弟都是读书人,你去了短学咱大房名声也好。”
再不会有人背后嚼舌根说她重男轻女不疼闺女。
柴火燃烧的烟徐徐上升,罩得邵氏脸庞不甚清晰,谭秀才琢磨片刻,附和道,“读书好,你娘说的没错,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等你读书识字了周围人都会高看你几眼。”
谭秀才想得更多,“说来咱老谭家几十口人,没个姑娘读过书,你做了表率,以后底下妹妹们也有盼头了。”
像他,是谭家最先进书塾的那批人,考上秀才搬来镇上有了出息,族里亲戚看到了读书的好,都把孩子往书塾送,而不是教他们守着伺候几亩地就算了,青桃没准也能成为谭家姑娘们效仿的对象。
“爹就是教书先生,我识字找爹就好,去短学远不说,还浪费钱。”为了家庭和谐,有些事没法挑明了说,青桃急。
再次听青桃提钱,谭秀才心里不是滋味,难怪都说闺女贴心,家里三个儿子,从没为钱的事操心过,给什么吃什么,不嫌弃不抱怨,仿佛只要有口吃的就满足了,闺女多好啊,懂得为家里着想,生怕花了冤枉钱,是有大局的人,谭秀才说,“银钱的事你别操心,爹每个月都有束脩,大不了找朋友借点应应急。”
借钱是谭秀才随口说的,他每月束脩不少,真要问人借钱会被人笑话。家里备着几坛子酸菜就是应付没钱那几天家里来客的。邵氏不知道,以为他真要问人借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抹着眼角嘤嘤哭了起来。
“”
青桃没明白邵氏哭什么。看烧热的锅冒着青烟,越来越浓,哭得忘我的邵氏又往灶眼添了把柴,火势更旺。她赶紧上前,舀了小勺猪油丢进锅里,快速把筲箕里的菜倒了进去。
哗的。
锅里冒起了明火,浓烟更甚,照得邵氏哭花的脸清晰可见,拿锅盖的青桃冷不丁愣了下,手往下,锅盖落锅,锅里的火霎时灭了,屋里又昏暗下来。
邵氏打了个嗝,怔怔的忘记了哭。
青桃没有说话,揭开锅盖,快速翻炒锅里的菜,烟熏得她眼睛难受,几下后抬起胳膊往后退半步揉眼,这时邵氏才回过神,忙夺了她手里的铲子,“我来吧。”
邵氏眼角还挂着泪珠,却是没哭了,似乎想起谭秀才站在边上,菜起锅时抬眼看去。
谭秀才瞪圆了眼。
邵氏脸上布着泪,眼角黑影重重,颧骨黑红黑红的像挨了打落下的淤青,红艳艳的唇角周边血淋淋的,仿佛吃了生肉残留的血迹,煞是恐怖。
尤其这张唇又慢慢张开了,谭秀才惊恐地退到了墙角,抵着端菜坛子,面色苍白。
“待会我给你拿钱。”邵氏诺诺说了句。
谭秀才吐出口浊气,神色放松下来。
得来的束脩谭秀才自己兜着些,剩余的给邵氏留作家用,钱都让邵氏放在盒子里,盒子拿小锁锁着,开锁时邵氏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嗓子像淌着水,“上个月给青桃买了两件成衣和几尺布钱有剩余,你看够不够”
“家里最困难的时候都没伸手向亲戚朋友借钱,现在借钱委实没理由,要是豁出这张脸开口人家却不答应,还到处声张,咱家名声还要不要了”邵氏掖了掖眼角,又有水漫金山的趋势。
谭秀才小声道,“我宽青桃的心而已,你别往心里去,不向人借钱是我自己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哪会自己打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