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琅眼眶一涩,强装无事道“先生胡说什么,不过是场风寒,再喝几贴药便好了。”
李怀安不让程琅唤自己义父,他说自己一介罪人,此生还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赎罪的,只让他唤自己先生。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咳咳”一句话没说完,他便呛咳起来,身形干瘦佝偻,好似寒夜里一盏随时会被冷风吹灭的燃尽之烛。
程琅替他拍背顺气,忍着发红的眼眶道“今年开春,城里还有不少孩童都想来先生这里开蒙呢,先生身体硬朗着,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像是害怕李怀安再交代后事,他又道“今日城主府接待了两位贵客,其中一位虽是女流,刘大人却皆唤她们二人小侯爷,倒也是稀奇,想来应当是徽州谢家的人了。那姑娘听刘大人说了先生您十余载一直在乡邻间免束脩教书的事迹,还说改日想来看看您”
程琅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在城主府的见闻,李怀安却已什么都听不清了。
被流放到这苦寒之地二十载,他再未见过故人一面,如今时日无多,倒是故人子女来了此地。
他疮痍愧疚之余,忽又有一股怆然涕下之感。
便是在此时,院外传来了敲门声。
“李夫子在家吗”
程琅放下手中巾帕朝外看了一眼“我去开门。”
院门打开,是城主府的人和一众少男少女立在外边,为首的那对双生姐弟程琅见过,正是今日在城主府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两位贵客。
两人虽是孪生姐弟,样貌和性情却并不像。
一人绯色骑装,杏眼琼鼻,灿若骄阳,一人玄衣劲装,清隽内敛,少年老成。
程琅虽在城主府做事,却还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人物,一时间不知如何招呼。
城主府的公子忙道“程兄你今日早早离去后,两位小侯爷听说先生病重,这才特来看望先生。”
那绯衣少女当即一抱拳“未曾提前告知,叨扰了。”
程琅连说没有,引着二人进院。
李怀安在屋内已听到外边的声响了,在程琅领着二人进屋时,瞧见那那一身红衣的明艳少女,仍是怔忡良久。
当真和多年前那位女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女和少年朝着李怀安抱拳“叨扰老先生了。”
李怀安却只是望着他们笑,笑着笑着,已有些浑浊的眼里,便有了泪光,他说“李家的罪,我赎不完了”
少女似乎知晓他是谁,道“当年之祸,非老先生一己之力铸成,老先生留在此地二十余载,每逢战时便前往城门督战出谋献策,多年来呕心沥血替城内百姓谋求商路,也教无数贫寒学子读书认字,老先生的功绩,消不了李家曾经的过错,却也可以无愧于心了。”
李怀安看向少女身旁站着的玄衣少年。
少年的眉眼也像极了威慑北厥二十余载的那位武侯,他朝着李怀安浅浅一点头。
李怀安好似透过他们瞧见了故人,双目依旧泪涟涟,只是又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解脱的释然。
那天夜里,这位赎罪了半生的老者,嘴角噙着笑离开了人世。
后事依他遗言一切从简,当地百姓知晓他半生的忏悔和愧疚,也未颂其功德,只有受过他教化的那些学子,在他葬身的那片后山,每人种了一株桃树或李树。
次年春,整座山上的桃李花开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