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包着的糕点温热,阿妩把它们放在书篮一角,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除了她以外,亲人中还有一个人嗜爱甜食。
她想去看看外公。
陈府与英国公府相隔不过三条街。
描金的敕造牌匾上落了厚厚的灰,朱门上兽头铜环微绿。门庭冷落,鞍马稀疏。
今上为了彰显仁慈,褫夺外祖的官身之后,留下了太祖亲赐的太师府邸,却又将府上的仆婢尽数发卖。
不知到底是恩遇,还是折辱。
瘸腿的门房睡得正酣,连朱漆大门被风吹开一道缝都没注意。
阿妩没有叫醒他,悄悄进了门。
满院葳蕤的花木,疏于打理。参天的古树枝干横斜,有的甚至落在瓦顶上,掀起片片青瓦,露出一个大大的漏风窟窿。
外公就是住在如此破败之处么
当年,外公的得意门生,江南御史叶向禹被揭发贪贿,祸及满门。东窗案发,外公为其抗辩,却被皇上以包庇之罪贬为平民。
同时,她的父母也遭遇岭南的瘴气侵袭,不治身亡。
数日之间身负污名、又失去亲人与弟子。昔日意气风发的三朝太师,一夕垂垂老矣。
阿妩迈过青苔蔓延的石板,眉间忧色愈发重了。
晁正和说的是真的吗
外公他身子还好吗
正院里传来窸窣之声,想来外公就住在那里。
阿妩还没推开门,一阵风吹来灰尘弥漫的烟火气,熏得人眼睛一酸,险些呛咳出声。
她捂住口鼻。
哪来的这么重的烟气
阿妩忍着不适推门开门,烟气竟比外面还要重,使人几乎看不清内里。
茫茫青烟中,依稀可见一个枯瘦的老者跪在蒲团上,对着佛龛前一尊菩萨法相念念有词,然后,在香炉中插上食指粗的香烛。
“菩萨保佑吾儿平安”
浓重的烟气一熏,阿妩掩住酸痛的双眼,险些落下泪来。
她知道外公在干什么了。
除了被贬为民籍外,皇上还令他最年幼的儿子远渡海外,美其名曰“怀柔远人”,但谁都知道这实为流放、甚至处死。
小舅一去十年,音信全无。
为了唯一在世的子女,昔日痛斥民间淫祀、囿限佛道扩张的大儒,此刻如一个最普通的信众,卑微地祈求漫天神佛。
而他所求,不过是儿子尚在人间。
阿妩再忍不住,轻轻抽泣一声。
这声音立刻惊动了蒲团上的陈朝安。他缓缓地转过头,怔怔望着门口,那抹不请自来的窈窕身影。
“清婉”他失声道。
旋即,陈朝安清醒过来,清婉早已归西了。
“外公,我是阿妩。”阿妩揩掉眼角泪花,攒出颊边甜甜的梨涡“我从国公府出来看你了。”
“哦你在国公府,”陈朝安怔了一下“过得还好吗快和元绍成婚了吧,他有没有好好待你”
曾经庇护国朝的太师,如今已然垂垂老矣,祈求着神佛的庇护。她十年不侍奉膝下已是亏欠,岂能再不孝地请他为自己出头
阿妩放下了糕点,吞下喉头一点哽咽。
“外公放心吧,元绍表兄他一直对我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