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有时候觉得他弟弟,确实像个傻子。
江奇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深知说错了话,始终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嘴角咧着,悄无声息地溜进厨房去。
客厅里就剩下小俩口和江果果。
江果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她清澈的双眼盯着哥哥和小嫂子看,过了好久,才小声问“三哥说的是真的吗”
宁荞刚来到江家时,江果果才九岁。她比江源和江奇都要小,是真正的小朋友,因此对待这个小朋友时,宁荞大多数都哄着、逗着,时常因她稚嫩的童言童语笑出声。虽然后来江果果越来越大,可在宁荞的心底,这始终都是个孩子,弱小而又需要被保护。
他们商量着,尽量用更温和的言语,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江果果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听说她妈妈回来了。
江果果的脑子嗡嗡的,很快就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问“怎么了”
宁荞坐到沙发上,让江果果坐到她身旁去。
过去那个小丫头,这两年个子也蹿高,快要与她一般高。
宁荞望着她的眼睛,温声道“果果,你妈妈确实回来了。大哥不希望你伤心,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将整件事告诉你。”
“我不伤心。”江果果认真地盯着小嫂子,过了好久,才缓缓道,“你们说吧。”
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该藏着掖着。
小俩口将真相告诉她,真相过于残忍,可他们并没有加以修饰润色。不出意外的话,崔经武的案子结束之后,沈华琳会来找他们。当年的事,江果果不该被蒙在鼓里,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江果果很平静。
那就像是一个故事,而他们都是故事中的局外人,哥哥和小嫂子负责说,她负责听,听完之后,生活如常。
“她有自己的孩子啦”江果果问。
“是她二婚丈夫的孩子。”宁荞说。
“他们多大啦”
“姐姐跟你二哥差不多大,弟弟十五。”
江果果微微偏头“弟弟比我还要大一岁。”
宁荞心情酸涩。
她当时在崔家看到沈华琳刚嫁进门时抱着崔沛拍的那张照片,那时崔沛才一岁,软乎乎一小坨,沈华琳神色疲惫憔悴,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将刚满一岁的崔沛抱在怀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的亲生女儿,还不会走路,不会跑,不会跳,在最需要照顾与呵护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果果。”江珩低声喊。
“我没事。”江果果抬起头,“我要去写作业啦”
崔经武的事一出,整个崔家都乱了套。
老太太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这么一闹,直接就病倒,沈华琳要请京市最好的医生上门医治,可老太太说现在他们家在风口浪尖之上,平反家属举报的就是崔经武以职权谋取利益,他们还这么高调地请医生上门,如果被传出去,不就更加坐实崔家有花不完的钱吗
老太太年轻时吃过苦,身体虚,但身上的小病小痛也都是老毛病了,执意要在家里养着,沈华琳只能听她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华琳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照顾病人是体力活,她好几回刚坐下歇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婆婆的使唤声,只能艰难地直起腰,进屋伺候。
崔妙妙听说她父亲的事,也跑回家里。
沈华琳面对继女询问崔经武的案情进展时一问三不知,只会默默地流泪。
崔妙妙受她奶奶的影响,本来和这后妈就算不上亲,尤其是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烦躁,在家里给沈华琳脸色看已成了家常便饭。
老太太让沈华琳找人打点关系,可她哪里找得到人,尤其是在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明确指出崔经武对老干部的迫害,并将自己为了自保暗地里保留的资料证据递给公安同志之后,消息传出,更不会有人愿意拉崔经武一把。
他坐牢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初崔家有多风光,如今跌下来,就有多落魄,沈华琳听说就连他们的房子,都有可能被收走,每天心头都像是打鼓似的,连睡都睡不安生。
她不是没再去找过宁荞,希望宁荞让江老爷子和江珩出面,帮他们家这个忙。
但宁荞的拒绝直截了当,请她不要再痴心妄想。
找江家人出面,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沈华琳也是要脸面的,被拒绝之后,彻底失去信心,终于接受现实,等待案件的宣判。
十四年前,沈华琳失去了第一任丈夫。
十四年后的今天,她的第二任丈夫即将入狱接受劳改,她同样要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