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隆冬时节,
他三个月前受的伤不曾彻底恢复,陪她一日堆雪人打雪仗,半夜便裂了伤口,旧伤发作,高烧不止。她来照顾他,先是咿咿呀呀哭了半日。然后退开侍者给他喂药。
一把勺子怎么也控不好角度,大把洒在外头。
于是也不知怎么想的,小姑娘仰头灌下一口就要渡过来,却在最后的尺寸间红胀着一张芙蓉面,停下动作。巴巴咽下苦涩的药。只边跳足哈气,边不知从哪寻来一截竹管。如此三寸青竹管,连接两张口,浓苦的药液里泛出相濡以沫的甜蜜。
从青竹管到荷叶卷,从发乎情止乎礼到再不得相拥,十余年沧海桑田过,贺兰泽在她身边沉默着坐下,伏在她素手边睡去。呼吸渐重,似是累极的人,睡得有些沉了,有泪水从他眼角落下慢慢蜿蜒,竟与另一处细小的水渍融成一片。
另一处,谢琼琚竟慢慢睁开了眼。
她潮湿的目光落在那片曲卷的荷叶上,想起年少那节青竹管。
后来,他和她说,“那也是装的。就想你常来,让我多套一点谢氏族人的品性,家族事宜。可是你怎么想出这样的法子想醒的,但是五姑娘,你真的太可爱了。身份重要啊,想继续骗的,可是骗你”他轻轻叹气。
所以我坦白了,你生气归生气,别丢下我。
算了,反正伤是真的,你也吃足苦头了”她戳他胸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都是装的,那你伤得这般逼真作甚不疼吗
“疼。”他的眼睛也是亮的,笑容温和,开口更是自然而应该,“但是,我生来就该受的。”
谢琼琚轻轻摸了摸那片荷叶,后半夜,她没有入睡,一直看他到天明。
他醒来的一刻,她闭上了眼。
一如往常,贺兰泽小心翼翼试过她额温,又给她喂了些水,然后出去做地标,留信号,汲水,喂鹿。
鹿养在河边,他先给鹿喂了点水,然后掬了一捧给自己洗脸,洗到一半,不由蹙眉嗅了嗅,回头见他住的山洞浓烟滚滚,不由大惊,只冲了回去。
原就不是太远的路程,片刻间,他便冲入其中将人抱了出来,只是火势不小,待熄灭,数日里用的东西都已经毁得差不多。
“火是我放的的。”被抱出洞外人,待贺兰泽灭完火出来,已经走向
湍急的河边,一只脚没入水中。“是我不对,我不该留你一个人。”他将她从水中强硬地拖出来。“我说,是我放的火。我故意踢翻的火把。”谢琼琚挣扎不动,用言语刺激他。
“我的错,长意,我的错”贺兰泽死死抱着她,在她肩头失声,如果我没有留你一个在洞里,如果没把你一人送去上党郡,如果当年后来我没有那样耿耿于怀能够早点释怀,没有扔你一人在长安,如果、如果我从来也没入长安,没骗过你得了这场姻缘,是不是你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的错
不要这样。谢琼琚平静地推开他,在河岸边坐下。
站着,她有一种四面受敌的感觉,坐下抱了膝仿若能看见她的人就少了,她感觉安全了一点。
风吹散她的长发,划过她面颊。
她拂开理了理,轻声道,殿下,你累吗贺兰泽俯下身子,冲她摇头,你别唤殿下。她便笑了笑,蕴棠,你累吗
不累。他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下笑出声,不累,我能好好照顾你,还有皑皑,我都知道了他欲握上她掌心,却又下意识缩了回来,低眉道,“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才团聚,长意,你给我一个机会”
谢琼琚伸出手,摸了摸他右手指骨。
那里用纱布包着,四指指骨的皮都破了,血迹斑斑。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是她记得有一日晨起,看见他在外头给自己包扎。
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他避在洞口边,是日光投下的影子,和他露出的一点身形,让她有了大致的画面。他用脚踩着纱布一脚,右手绕过几圈,然后另一头用牙齿咬住,再抽过足下另一端,如此系牢抽紧。
“可是我累。”谢琼琚直白道,“你说的那些如果,都不是你的错,我也从未怪过恨过你。但是你再做你今日之种种,我会恨你的。我从未争夺过什么,亦不曾任性蛮横过什么,唯独这回所要,是我唯一的争取,和任性。你若还要被剥夺,我会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