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是耳朵,我听见水外传来谁说话的响声,因为透过水,声音闷重地变了音,只大致听出是两个人。
我的黑色发丝在眼前晃荡,手尖碰到了什么硬硬的,我右手蒲扇向那划去,左手终于碰见貌似是瓷砖的质感,沿着瓷砖向上摸索,抠住其中一个缝隙,再把右手收过来一起抠住,有砖缝用力,我一个猛子,终于扎出水面。
“哦哦,出来了。”
“敢在我们前面洗澡,你是白痴吗”
同一时间,我前方传来两个同时说话的少年音。
带点口音,不是关东的豪爽派,有别于东京的正经,是一种故作爽气的模仿,但照猫画虎、不伦不类。
我趴在瓷砖边,浑身哆嗦,察觉到他们是和我说话后,还是张口刺道“口音是从大河剧学来的吗土爆了。”
两个人没想到我会回刺,纷纷露出惊愕的神情。
都是少年,和我差不多大,十五六岁的模样,喉结还没有完全凸显,穿着一身加了太多次柔软剂发黄的白衬衫白裤子。
“你,你在说什么啊,马上就到洗澡时间了,快去烧水”
半晌,其中一个年龄大点的棕发少年先一步说。
在车上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扔进水里,任谁的脾气都不会好。
我捞了一把脸,没好气道“烧什么水啊,要烧你自己去烧。我妈在哪”
令我没想到的是,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对我嘲笑出声“你被冻糊涂了吧你哪来的妈妈”
哪来的两个熊孩子。
还有“姑且你们还知道这是冷水还把人往里扔”
不确定是不是他们两个,只是试探。
看他们两个完全没有悔改的表情,那就是了。
要是往常,凭借虽说我是战五渣,好歹出身网球部的身体素质,会一拳上去把他们两个的鼻梁打歪,再在闻讯赶来的教师面前无辜乖巧的恶人先告状。
但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很不好,身体不受控地在发抖,指尖泡的发白,褶成一个川字,不知道泡了多久。
我推开他们,直接向貌似是浴室的大门走去。
然后打开门,我惊呆了。
和刚刚那两个熊孩子一模一样白衬衫白裤子的小孩有一箩筐,一群小孩,有大有小,在昏暗拥挤的更衣室正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进更衣柜旁边的大筐里。
靠近门边的一个小孩看见我,指着我哆哆嗦嗦的肩膀和滴水的额发,吃吃地噗笑出来。
所有的小孩击鼓传花一样向我看来,接着纷纷爆发出这个年纪不顾体面的尖利的笑声。
脏衣筐边的成人看见我,我以为他会率先来询问我的情况,但他只是拧起眉头,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湿透的衣服上,甚少在我颤抖的肩头一扫。
“智斗,你在干什么,快换衣服”
那一晚,我察觉到了两件事
一是,我貌似被我妈扔了,扔到了一家靠近横滨的经营状况堪忧的福利院,成了我过去怎么落魄也没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孤儿身份。
二是,我在这的地位很不好说。
虽然我和我的母亲关系不好,并在她国一年纪放弃给我打抚养费时就隐隐有不好的预兆,但任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她胆敢枉顾法律就这么把我仍在异乡。
居然也有福利院有胆子接,福利院的孩子越小越好找领养,我这么一个十四岁看起来就知道会砸手里的大孩子居然也被他们捏着鼻子接受了,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几位数的利益往来。
等到第二天,这两件事的其中一件就被我否决了。
我不是被我妈遗弃的。
假如不是这家福利院开设了演技课,叫我看不出从小至三岁大至十七岁的孤儿的演技。
那就是我确实如福利院的管理人所说,因为急迫地对家人的渴求,得了癔症,在幻想中构造了一个单亲母亲和虚构的初中。
“既然你不相信我,”福利院的管理人背手居高临下,“那就来搜搜看吧,看看你梦中的那个神奈川立海大私立初中,究竟存不存在。”
“说什么话呢,当然存在了。”
我还能复述出真田副部长的全名,还能记忆起他买给我的药盒的名字,真田副部长家是当地渊源久远的剑道场。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强大的构想能力,要是真有的话,为什么不去写小说
但是几分钟后,屏幕上查无此校的搜索结果像两盆冷水接连倒扣在我头上。
锅盖头负责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背手,用居高临下的视线冰冷地眺视我。
我两手压在他的办公桌边,把页面刷新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