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遇到麻烦事,连雨止就会想,如果吴历在的话,一定已经解决了。
刚分手的那两年里面,如果没有这样一遍遍对自己说,连雨止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过来。
他有一次心情好,和小助理说过他的家乡,那是苏州某个小城。
苏州的雨要比南京大多了。
那年夏天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新闻都说明年收成可能不好,但是连雨止出生那天,整个江苏的雨都温柔地停了。
他的妈妈给他起名连雨止。很多名门出身的导演身上都有一点放不下身段的矜持劲儿,拍农村像是在拍阳春白雪,拍乡镇像是在拍伦敦风景。
吴历一开始以为他也是这样,他的设备那么昂贵,一帧一帧不得拍得像画报一样吗。每次在食堂里打饭,大家都正常吃,只有他这个不要那个不吃,挑食得要命。
有一回学校里举办了比赛,有人斥资几十万搭了个世外桃源,他却背着个包直接下了乡,回来的时候人瘦了还晒黑了一圈,还得了流感,可是他的眼睛亮极了,像个小孩子抓紧心爱的玩具,抱着摄像头不放。
他的选材也敏感,他拍了下乡,那个朦朦胧胧的岁月在他的镜头里,褪色,枯萎,又重新鲜活,那些血和汗的青春,那些发黑的墙垣。
因为拍得太投入,他连饭也不吃,外卖放了一天变质了他才匆匆忙忙吃两口,维持身体机能,倒在水稻田边上,还是当地好心奶奶给他送到村里卫生站打了瓶葡萄糖。
他感动得掉眼泪,吴历他们刚好有课题在那里做,就看到他坐在田梗上。他在学校里总是高高在上,不容易接近,名门贵公子的做派,像个小王子,那时候却眼泪汪汪。
那感觉就好像看到了泥塑成的神女像突然土崩瓦解,泪痕从上面一根一根滑下来。即使是放在高处供人们瞻仰的神像,也会为了红尘掉眼泪的。
他拍完就回了学校。吴历和同学也去看了比赛评选,第一名的同学拍了文物修复,振翅欲飞的钗头凤,古朴肃沉的青铜鼎,沉甸甸的五千年历史和辉煌的人类文明,拍得真的好看,镜头真的明亮又漂亮。
他不停鼓掌,边鼓掌边流感未痊愈拼命咳嗽,手拍红了喉咙也咳哑了,他开心得像是和同学交换自己最得意的玩具。
他的作品得了三等奖,灰沉沉的镜头在成本有限的屏幕上放得不太清晰,那时候连雨止还不懂这些,越暗的镜头成本越高,他拍得那么用心的作品,放上去就糊掉了。
他笑嘻嘻地上去领奖,下来就偷偷擦眼睛。吴历不想看了,但是同学对后面其他人的影片还兴致勃勃。
他撑着下颌坐在席间。后来他好久好久没有再使用大量暗镜头,一度有人觉得他是电影界的光污染。
连雨止和吴历刚在一起的第一年,连一起出去逛超市买菜他也会好开心,超市的推车好大,装一个他都够了,走累了他就坐下,吴历推着他往里面走,他抓着吴历的外套就是安全带。
他们一起去吴氏子公司的商城,值班经理认出来吴历,吴历就淡定地说“那打折吧”,连雨止笑得弯腰,吴历就在他耳边小声说“等回家了就麻烦了”。
凌晨两点的时候连雨止从书房里冒出头,跑到房间里坐在床边,吴历睁开眼睛,也没被黑暗中的他吓到,坐起来拉开台灯。
他们半夜一起出去吃烧烤,连雨止总是不好好坐着,要靠着吴历坐。
吴历就一边给他剥龙虾,一边往里面坐一点,给他挪出位置。
这个坏习惯养成后,在他们分手的七年以后,连雨止还是习惯靠着别人坐。可是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其实好多事在最开始就会显露端倪,比如在一起两年,他们谁也没提过见家长,吴历父母在上海,连雨止家在苏州,大学在南京,离得那么近,却没回去过。
那时候他们还相信学校育德楼上那一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们相信这天下最美好的所有的事,都在俯拾之间,轻易就能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