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数以千计的金枝铜灯,宛若天上星子,将太初宫照得灿若金箔碎屑。
晋宣帝阴晴莫测的打量着俯身跪地的儿子
哪怕沈灼口中说着求父皇做主的卑微之语,也让晋宣帝产生了被逼迫裹挟的错觉。
被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荒谬
晋宣帝“太子,你怎么看”
左席的太子正襟端坐,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只是他手中酒杯已被捏至变形,红色的浆液将手指染红,好似沾染了一手鲜血。
哪怕面上刻意压制,喜怒不形于色,白玉瓷杯也泄露出了主人那一瞬间的感受。
听到晋宣帝唤他,太子沈霄缓慢从席间起身,来到了大殿正中。
“父皇,不如便交给清昭自己查”
太子的一句话,令堂下蠢蠢欲动的士族大家定了心神,没有再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只是著作郎路汀却变了脸色。
路汀不过是一小吏,勉强算清流之人,仗着家族有几分实力,自己又是个清闲官职,在宴会昏昏欲睡。
而罗书的死谏,瞬间将他惊醒。
自己查
若真如此,谁又会给无权无势的七皇子面子呢
只怕是到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罗书就白死了
路汀连忙站出来“陛下容禀,七皇子毫无经验,怎可”
太子厉声打断道,眼底寒芒一闪而过“你敢质疑皇子能力”
路汀心头苦涩,刚冒出的一丝火焰又偃旗息鼓“下官不敢。”
黑暗啊。
哪怕同僚死谏,也不能争取来一丝曙光吗
如今的大士族们就像是一株汲取王朝养分而生长的巨树,朝廷奉行的九品中正制,使得中正官推举只看家世和容貌,民间还流传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话。
对于这些士族子弟而言,家族远比国家更为重要。
哪怕王朝虚弱,为保家族兴盛,他们也会鲜血淋漓的将国家抽筋啖骨。
就拿十年前南渡的事情来说,皇室和士族狼狈的从北方邺城逃离至南方建康。敌人在后方穷追不舍,过程中并没有携带军粮,于是北边的羯族人便将汉族女子当作“两脚羊”来饲养,随时随地被奸淫,也随时随地被宰杀烹食注1。
人当军粮,人当家畜,何其骇人听闻。
哪怕如此,士族却依旧稳居后方,安享着浮华的一切。
侈丽之风弥漫在整个晋朝。
路汀的身体因紧绷而颤抖,死死的埋下了头,说出了言不由衷的恭维“七殿下由太子照顾着长大,相信能力一定十分出众。方才是下官胡言乱语了,还请太子殿下莫要怪罪。”
还真是懂得取舍啊。
晋宣帝笑出了声,转眼看向了沈灼“那你愿意自己查吗交由中毒者自己去查,这事儿可从未有过。”
沈灼早在唇枪舌剑中被人遗忘,晋宣帝的点名,让他再度成为人群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身影单薄清瘦的少年,在万众目光的重压下缓缓抬头。
“嘶”
他的面颊布满了怪异的瘢痕,令尚美至病态的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可惊吓也仅是一瞬间。
晋宣帝忌讳十年前的事,算来七皇子已有十年未出现在大众面前了。
由于满宫传言不断,他们都以为七皇子惊人的丑陋。可看到七皇子的那一瞬间,心头却升起一股子微妙。
诚然仍是丑陋,却有种惑人之感。
华灯像是瑰丽如火的晚霞,他的面颊上是一抹延展开来的红,宛如妖魅的纹路,将恐怖的瘢痕也盖得风情。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路汀生出心怜,像是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和蔼,轻声说道“七殿下,您是中毒受害者,不该插手此事的,不然”
沈灼乖软天真的回答“没关系,前两日阿兄已将令牌交于我,不会有人阻拦的。”
他又朝晋宣帝行大礼跪拜,“父皇,儿臣愿接请父皇批准殿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