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找好下家了”
“八九不离十,”洁世一没心没肺道,“比徽州远,听说要坐铁船漂好几个月才能到。”
糸师凛嘁声,“动作真快。”
“这不是早点走,省得招你烦了,”洁世一哈哈大笑,胳膊搭在他肩上,二人相识已久却难得亲近,“我们搭伙几年了,凛三年五年”
“谁会记得那么清楚,蠢货。”
“说得也是。”洁世一撤下胳膊,贱兮兮拨弄扇柄下的装饰。红穗在他掌中跳动,像两尾嬉戏的鲤鱼。
“啧。”糸师凛嫌弃,但没躲。
洁世一突发奇想,“这坠子能送我吗”
往后天各一方聚少离多,怎么着也留个念想。
“不行。”糸师凛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哦,那算了。”洁世一从善如流。
糸师凛瞧着不善使精细活,实际人很是讲究,身上佩戴的饰物无一例外是亲手编制,心灵手巧,宁可挑灯叼着绳子自个研究,也不愿假手于人。不像自己,盘扣散了都不会复原。即使是手把手教,该不开窍还是不开窍。二人刚认识时他甚至不会系腰带,都是拜托长辈或糸师凛搭把手。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洁世一长长叹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好男儿志在四方。
糸师凛斜眼瞥他,颔首,终于把头转过去。
那枚岿然不动的水蓝色吉祥结,随之动摇。
“到了那边,收敛你的软脾气。”
世道如此,不亮刀子便会被欺软怕硬之徒轻贱,要想立威休得心慈手软。
“你才是,别看到黑门坎就急吼吼往上冲。我走以后,可没人拦得住你了,”洁世一少有听他说几句可心话,傻兮兮地笑,“你老说我惜命,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可比你自己还在乎你的命。”
“哼,多管闲事。”
洁世一大言不惭,“我好歹比你年长,照看你是我份内的事。”
瞧这家伙顺杆往上爬的德性。糸师凛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嘶真使劲儿啊你刚刚拽你的时候我可没那么狠,啊你还来打上瘾了是吧”
从学徒时期凛、洁二人结为金兰之好,立誓互为半身和衷共济。
行走江湖,扬名立万,尔来七年矣。
杯底是暗沉的红,茶是黄绿色,再放放会变成砖红,都是透明的。七星虹郎端起杯盏灌了一大口,呛咳两声,讪讪放下。茶太苦,他喝不惯,惦记着别扫了同门兄弟的雅兴,又努力压一口,苦得五官皱成一团,当即拿筷子去夹果脯往嘴里狂塞。
乌旅人老神在在地品茶,他也嫌苦,喝不惯黄金芽,好面儿想摆前辈架子,面不改色把杯子喝空了,反手推到一边。
大堂空荡荡的就他们二人一桌,大白天老合们该谋生计的各凭本事。长春会这种江湖团体是民间组织,不在当地官署立案。徽州会的总领袖人和糸师家交情颇深,他们武馆得以充挂子行,穿寒掺些,在生意下处和帮子三教九流混一窝。堂里北墙一整面陈放酒坛子,账房坐在三环柜后面,拨动算盘珠子念念有词。一高一矮两人进来,高的大步流星风风火火,面色不善,如白昼撞了鬼。矮的走步不急,乐呵呵带笑,像泥里刨的石菩萨,跨过门槛时瞄了眼账房,才猫腰进去,怕犯忌讳让人以为来砸店的。等他小心翼翼陪着笑跟小二打过招呼,高个子已经大刀阔斧坐下喝茶了。
七星虹郎笑得牙花都龇出来了,蹦起老高,靴子踩着长凳纵身一跃。
“呜啊”矮个子瞪大眼灯,立时反应过来敞开双臂去接,稳稳把人兜在怀里。
“洁前辈,好久不见呗”七星虹郎顺势把腿盘在他腰上,兴高采烈把人脑袋往胸口摁,“几个月没见几个月忘记了总之咱真的很想念你哇”
“吓我一跳,”洁世一艰难拉开点距离,喘口气,“我已经明白了,七星你快点下来”
糸师凛不轻不重放下茶盏,杯底和桌面砰一声响,“喂,这茶太难喝了。”
“是不好喝,熟人送的,”乌旅人很有眼色,招招手,打圆场,“小子你快把人勒窒息了,下来让凡人歇歇。”
“啊非常抱歉”七星虹郎脚沾地,热络地拉着洁世一就近坐下,“出去一趟有遇到新鲜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