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有些大,夏侯献只觉得肩头一痛,便不由自主的侧倒在地,也让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曹叡犹愿意打骂他,就是最好的结果。
因为受点皮肉苦、挨点责骂,他再诚惶诚恐的请罪与诚心实意的悔过,事情就可以过去了。
反之,那便意味着对他彻底死心了。
果不其然。
当他很是狼狈的调整姿势、继续俯首在地时,天子曹叡的怒骂便充斥了空荡荡的东堂。
“你大父,乃是唯一可随意进出武帝寝室之人;先帝代汉后,是我魏国第一任大将军;朕即位后,陪祀在武帝庙庭!你父武帝时便尚公主,先帝时出镇关中,朕征调归朝后位至镇东将军!朕问你,自武帝以来,可亏过你家”
“回答朕!”
“你弱冠入宫,先帝器之,遣入中军任职;朕即位后不吝擢拔,先中领军后河南尹!朕问你,此二职不足显荣吗你凭什么得位的征伐平乱之绩抑或文治安邦之功”
“回答朕!”
“如今我魏室,外有蜀吴不臣,内有积弊丛生。清查士家之政,是为丰国库以备征战之需,你身为谯沛子弟,不思裨益社稷,竟从中作梗!朕问你,若魏室动荡,夏侯氏将如何覆巢之下,宁有完卵否”
“回答朕!”
“武帝创业,诸夏侯曹用命!你身为后辈坐享其成,理当奋发砥砺,力争他日可为社稷砥柱,以期不辱没先人之志!朕问你,你出仕近二十载,可有什么事迹,可让已故大将军在九幽之下犹感欣慰者”
“回答朕!”
“夏侯稚权与你系出同族,皆是我魏室他日可倚仗的国之爪牙、干城之将!你年长于他、权重于他、历事广于他,你不念同族情谊帮衬他也就罢了,竟心生嫉恨、歹意毁他朕问你,可知‘尊尊、亲亲’之言你竟连《礼记》都不曾读过吗”
“回答朕!”
“夏侯稚权年不过弱冠,便被朕遣去淮南。自那时起,入行伍的他不避艰辛,为国讨贼不吝死,不乏登锋履刃、血染征袍之时!在淮南破贼吴,斩杀贼吴宗室大将孙韶,一改淮南自石亭之战后的颓气!从征鲜卑时,为秦朗出谋划策,亲率虎豹骑夜袭马城、一举击灭鲜卑援军,促成贼酋柯比能授首!后更是驱兵四千里,为国讨灭称雄辽东五十余载的公孙氏,令我魏国北方不复有患!朕问你,稚权此些功绩,难道犹不足令你敬佩吗若朕遣你往淮南或荆州,你能大破贼吴而归吗”
“回答朕!”
“夏侯皆夏侯,夏侯非夏侯!朕问你,昔日中军将率私下嚼舌之言,为何也难道你以为朕荒废朝政、不理会军中庶务,竟连高唐侯之后都不知晓吗”
“回答朕!”
“清查士家积弊,朕先前以杨侍中主事,结果是不了了之,令朕颜面大失、威信受损。今重启清查,势必要功成!而你却让幕僚暗中作梗,鼓噪伤退士卒滋事!朕问你,在你心中,你与稚权的私怨,朕的颜面与威信,孰重”
“回答朕!”
“还有,朕再问你,清查士家积弊、复武帝时期屯田制于社稷而言是好事,但对主事之人而言是殊荣吗若不,朕也许拨一千步骑给你、许你持节之权,你去将河东或弘农郡典农部被侵吞的田亩悉数收回来,可好”
“回答朕!”
在一声声“回答朕”的怒斥中,夏侯献涕泪齐下、频频叩首,额头上已经乌青一片,血迹隐隐可见。
他没有辩解,也无从辩解。
且就算他有辩解之辞,天子曹叡也不想听。
之所以急匆匆的召他过来,曹叡其实就是为了发泄一下怒火而已。
所以,当曹叡口干舌燥的骂累了、觉得心中愤愤尽情发泄出去了的时候,终于又回到了座位上。随手捞起酒勺自舀一勺想润喉解渴的时候,却才想起方才自己将酒樽扔出去了,遂有些意兴阑珊的骂道,“还不将酒樽捡来,伏着作甚!”
好嘛
夏侯献一听,就知道自己算是熬过去了。
连忙胡乱抹了把脸起身,寻到青铜酒樽,还很细心的用衣袖用力的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侯,才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过来,轻轻的搁在几案上。
“那幕僚,不可留。”
待一两盏酒水入腹,神情彻底松懈下来的曹叡,挥了挥手,“还有,允进,没有下次。归去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