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衫薄,护城河两岸的柳树抽了青芽,渠水哗哗地流淌过京城的街巷,也流进高墙,为高门大户的庭院山池添景作色。
平南侯府坐落于皇城东南的亲仁坊,独占坊东北一隅,单花园便有一亩地,亭台楼阁曲水池塘无一不有。
从护城河引进来的活水穿过整个花园,又从花园角落那座与侯府画风迥异的粗朴院子前蜿蜒流过,再流出侯府。
院内,许活正在打拳,一身黑色利落练武服,头发紧紧束在头顶,额上系着一根红色抹额。
这是本朝武人常作的装扮。
平南侯府战场起家,许活继承衣钵,自小跟着老侯爷练习武艺。
十年如一日,冬夏不停歇。
许活身材高挑,四肢修长,动作大开大合却不减拳脚速度,拳拳生风,步步扎实,挥拳声、脚步声和衣袂翻飞的猎风声,响彻整个小院。
这个院子里只有许活一个人,老侯爷在世时定的规矩,为防子孙数典忘本,每月需得斋戒五日,一切自力更生。
幼时老侯爷与许活一起,三年前老侯爷去世,便只剩下许活独自践行。
半个时辰后,拳打完,筋骨全松,脖颈上泛起薄汗,初春的寒风吹过来,凉意浸透全身。
许活走进东厢房,亲自拎水往浴桶里兑,水七分满后,她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便单手解下皮束袖,随手扔在方凳上,随后褪下衣衫。
身体不着一物,一条干净的月事带落进火盆里,火苗忽地窜起,包裹住布料。
平南侯府最大、最要命的秘密彻底暴露
煊赫无比的平南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是她,不是他
许活是个以假乱真的女娘
侯府祖籍在北地,哪怕是女子,骨架也较中原高大些,可即便多年锻炼,身型依然瘦削,不见硬朗。
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有英气,脸庞的线条却带着几分细腻,是偏精致的俊秀,并非十足的男相。
可这个秘密已经保守十七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知情者也常常恍惚以为她就是个郎君。
因为只要一双眼睛,便足以冲淡她身上所有的弱质之气许活没有受过闺训的女娘该有的顺服眼神。
老侯爷以超过继承人的标准教导她,学识、武艺、心性
因为是女子,许活想要成为侯府真正的继承人,必须要付出比寻常勋贵子多千百倍的努力,也注定此生都不能志得意满、随性肆意,更是绝对不能露出真身。
这些年,整个侯府的资源都用来培养她一个人,接受了家族的馈赠,便肩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活身上背负极多。
但她从来不觉得委屈,因为皮囊下是欲壑难填,野心勃勃。
许活要当世子,要继承侯府和爵位,要出将入相。
“当、当、当。”
屋外传来门环敲击的声音。
随后,小厮的禀报声响起“郎君,朱郎君来了。”
水面上隐约映出许活的面容,眨眼间,眼神变化,如同收剑入鞘,野心藏于胸。
许活没有回复,抬腿跨进浴桶,动作间,腰腹、脊背、四肢上附着的薄肌透出明显的力量感。
院外,小厮恭敬地立在门侧等候。
一刻钟后,许活迅速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抬脚前扫了一眼火盆,确认布料已成灰烬,证据完全湮灭,方才离去。
侯府人丁不厚,现在只有六个正经主子。
侯夫人老孟氏住在正院的寿安堂。
世子许伯山和夫人文氏住在宽阔的东院,两人育有一女,名为许婉然,已经出嫁五年;
许活是二老爷许仲山和夫人郑氏所出的“独子”,从小就没跟父母住在西院,七岁之前一直跟着老侯爷住在外院,七岁之后单开了个院子,叫芦园。
芦园内
来客是靖北侯的小孙子,朱振。
靖北侯府和平南侯府一样是勋贵武将出身,朱振自来熟也不懂看脸色,打从小时候第一次和许活见面,就自顾自地认为他们是能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一直到现在,连拜帖都不递,直接上门。
他浑身都是亮闪闪的金玉宝石,十个手指头也都戴满了戒指,要是有十一根手指头,十一根手指都得满满登登,活像一只打扮成孔雀的发面白馒头。
也像是一个行走的绸缎做的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脑门儿上就写着俩字儿“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