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部落的战士身材矮壮,肩背宽厚,皮肤黝黑粗粝,仿佛山岩的纹理。他们的脸庞涂抹着赭石与白灰的图腾,眼神却深邃而谨慎,像是随时准备在荒野里搏命。妇女们则灵巧而坚韧,手指飞快地编织羊毛披风,纹路质朴,却能抵御夜里的山风与寒霜。孩童们奔跑在谷地间,脚步轻盈,笑声清脆,却始终带着一丝警惕,仿佛随时可能躲进母亲怀里。
李漓的队伍里的人们每日与他们同食同劳。李漓会弯下腰,与男人们一起修葺塌裂的泥屋,或是挥动长杵清理古道上的碎石,重新让那些瓦里人留下的道路显出纹理。比达班和伊努克会与本地妇女们一同搬运柴火,尝试学习他们的编织方式,又会蹲下身子,摸摸孩童的头发,递上一块干粮。渐渐地,李漓看清了他们的底细:这是一个由流亡与迁徙者拼凑而成的松散集体,饱经战火与饥荒,血脉与记忆早已断裂,但他们依旧以一种近乎顽强的姿态活着,像荒野中不肯折断的野草,在风中摇曳,却始终不曾屈服。
部落的首领正是阿马鲁·卡帕克——那天站在尼乌斯塔身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是尼乌斯塔的父亲。背脊微微佝偻,却如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般挺立在谷地中央,顽强而沉默。他身披粗糙的羊毛披风,披风边缘缀满彩羽与贝壳,随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岁月在低语。淡淡的草木香气萦绕其间,衬得他如山谷中的古老祭司。
然而,阿马鲁·的眼神却并未因衰老而黯淡,反而锐利如鹰隼,凝视时仿佛能穿透暮色的迷雾。在夕阳的余晖下,那双目中闪烁着不肯屈服的光芒,昭示着他依然是这支破碎部落的支柱与灵魂。
一次与李漓的交谈中,阿马鲁坐在谷地边缘的巨石上,像一尊刻在山中的石像。他的声音沙哑,仿佛风刮过裸露的岩壁:“我们从的的喀喀湖一带的帕卡里坦波洞穴迁徙而来。那里是祖灵的摇篮,湖水蓝得像宝石,雪峰如守护者般环绕。但旱灾与战争逼迫我们离开,南下寻找新的庇护。于是,我们来到这里,开垦土地,祈望重生。”他说话时,手中紧握一根雕刻着太阳图腾的木杖,杖身斑驳,指尖却因岁月而布满皱纹。李漓听着,脑海中浮现出那神话般的湖泊:粼粼波光,环绕雪山,洞穴深处回荡着祖先的呼声。
阿马鲁的家族,如同安第斯山脉的褶皱,层层叠叠,古老而复杂。他的正妻玛玛·拉伊米,不仅是部落里最有威望的老妇人,更是他的亲妹妹。岁月已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那高挑挺拔的身姿依旧让人望而生畏。她眉宇间自有女王般的威严,长发以麻绳束起,脸庞刻着月亮与星辰的纹路。每当篝火燃起,她便以巫母的身份低声吟咏,咒语如风声回荡,预言着风雨与敌情。部落中无人敢质疑她的威望。
然而,尼乌斯塔并非玛玛·拉伊米的亲生骨肉。尽管如此,拉伊米仍旧尽心抚育,将她当作己出一般照料。尼乌斯塔的生母早在多年以前便香消玉殒——那是一位出身于早已覆灭的瓦里帝国的没落贵族女子,在流亡途中被阿马鲁纳为侍妾。可惜尼乌斯塔尚在襁褓之时,生母便因病凋零,只留给女儿一个孤单的名字与模糊不清的身世。自此,尼乌斯塔在部落中始终像一株生长在风口的野花——倔强而坚韧,却永远游离于核心之外。哪怕玛玛·拉伊米对她关照备至,那层无形的隔阂与疏离依旧如影随形,从未真正消散。
真正被寄予厚望的,是尼乌斯塔的同父异母弟弟——曼科·卡帕克。这个年轻而强壮的战士,目光锐利如火焰,举手投足间透着未被驯服的骄傲与野性。而她的同父异母妹妹玛玛·奥克娄,则是个聪慧的少女,纤细的手指能在织布间勾勒繁复的花纹,仿佛在经纬之间暗暗编织着命运的脉络。然而,按照部落的古老习俗,曼科与奥克娄自幼便被父母指定为未来的夫妻——将来不仅要延续血脉,更要继承整个部落。
李漓听罢,眉头微微一蹙,却未出声评论。这样的血亲内婚制度,在外人眼中近乎残酷甚至匪夷所思;但在这些原始部落里,却是维系核心权力与财富不致流散的手段。李漓心底泛起一丝无言的叹息:这是一种自困于山谷的秩序,仿佛命运之锁,既守护着他们的存续,也悄然束缚了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