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城土地交易中心穹顶高悬,水晶吊灯泼下冷冽的光,将深色大理石地面浇铸成一片凝固的冰湖。
空气凝滞,昂贵古龙水的尾调、雪茄燃烧后残留的焦苦,还有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
无数紧绷的神经无声嗡鸣汇成的弦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vip包厢里,厚重的丝绒帷幕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却隔不断那份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窒息感。
王胜陷在宽大的座椅深处,如同沉入沼泽。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腕上那串油润的紫檀珠子,每一圈转动,珠子都冰冷坚硬,像在提醒他某种不可挽回的坚硬现实。
王有德垂手立在他身后半步,像一尊紧绷的石像,目光穿透包厢的玻璃幕墙,死死焊在下方交易大厅中央那个被聚光灯笼罩的展示台上。
滨河a018。
巨大的微缩模型静卧在光柱里。
蜿蜒的虚拟河流泛着幽蓝的光,切割出这块地的黄金岸线。
它像一块精心雕琢的磁石,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又深知其危险的光泽。
这不是一块地,在王家人眼里,它是王家未来百年基业的奠基石,是这座南方巨城财富版图上永不褪色的徽章,更是王胜这一生功业最终、最辉煌的句点。
两天前,王家那间巨大的、铺着深红波斯地毯的书房里,空气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巨大的花梨木会议桌中央,摊开的正是a018地块的彩色渲染图。
图纸已经磨起了毛边,卷角处沾着细微的汗渍和反复描画的痕迹。
围绕着它,王家核心成员如同拱卫着最后堡垒的士兵。
王建业,家族里负责具体事务的实干派,此刻却像个急于证明自已的孩子。
他用手指关节用力敲击着图纸边缘,声音嘶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亢奋:
“大哥,各位!看看这位置!看看这风水局!左青龙,右白虎,玉带环腰!市府新规划的金融走廊核心!错过它,我们王家在广城,就真的只能偏安一隅了!”
他扫视着桌边沉默的众人,目光最终落在主位上的王胜身上:
“两年!整整两年零三个月!我们动用了多少关系,疏通了多少关节?规划院的李工,我们给他儿子铺路搭桥送出国,国土资源的老周,他小舅子那笔烂账,我们王家悄无声息地给他抹平了!更别说真金白银砸进去的调研费、公关费、设计费......上千万!这还只是前期!”
他抓起桌上一叠厚厚的文件,啪一声摔在图纸旁边,震得旁边一个青瓷茶杯嗡嗡作响:
“这是设计院出的第十七版总部大楼方案!顶尖团队!从风水布局到智能系统,从外立面材料到地下十八层车库的承重标准,哪一样不是按照这块地的骨头缝抠出来的?”
“我们王家未来的根,就扎在这图纸上!”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上青筋微微凸起。
王建业的声音在巨大的书房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桌边,王胜的二弟王守成一直低着头,翻弄着手里那本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硬壳账本。
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像浸在冰水里的算盘珠,冰冷而疲惫。
终于,在王建业话音落下,那股激愤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时,王守成轻轻合上了账本。
那一声轻微的啪嗒,却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心头。
“建业说的,都是实情。”
王守成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艰难碾出来,带着粗粝的砂砾感。
他摘下眼镜,用指腹用力揉了揉眉心深深的刻痕,仿佛想揉碎那里积压的沉重。
“现金流,现在就像抽干了水的鱼塘,只剩下些湿泥,账面上能动用的,加上我们各家紧急质押股票、房产、字画古董凑出来的,就那十几个亿。”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桌边每一张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主位的王胜脸上,那眼神里的内容复杂得让人窒息。
有焦虑,有无奈,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求证:
“这十几个亿,暂时是全部了,不是保证金,是孤注一掷的筹码,全押上了,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四个字,像四枚冰冷的钢钉,狠狠楔进书房凝滞的空气里。
王有德坐在父亲王胜下首的位置,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缝里窜上来,瞬间弥漫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王胜自始至终没有发言,只是定定地看着桌上那幅承载着家族全部野心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