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夫人摇了摇头:“作为大夫,只能医想活的人,那明妃若是早几年医治,听良言遵医嘱,再喝上几盅药,何至于被这小产遗疾损伤至此。”
南宫祤略有停顿,宫中太医那日诊脉,只怕也瞧出一二,却不敢对他明说,弃夫人则是直言不讳:“她看着与正常人无异,实则身子骨早已病透,年纪轻轻的,是可惜了。”
他急问:“夫人可有别的办法?”
弃夫人淡然道:“除非这世上有何仙丹灵药,我料她再多活不过七八年。”
南宫祤已是惊愕不已,连说话都已不清晰:“她……不可能……”
“王上,容臣妇说句不大爱听的话。”弃夫人端正了脸色:“如今明妃身子是这般,王后身子也不太好,朝中重臣劝谏,无不言之有理,王上若因此迁怒谏官,日后谁还敢直言畅语,王上将来也不愿朝廷之上尽是些庸碌无为之人,敢谏敢言敢议,这才是朝臣本分。”
“夫人所言,我何尝不知,昨日确是我过于恼怒了些。”南宫祤诚恳道。
弃夫人道:“王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心中如何想,我也摸得半透,当年你与阮姑娘心意相通,却被你父王一纸婚约作了罢,阮姑娘出走,你也不曾去追,既然已成遗憾,就该忘却往事。王后是个好女子,明妃也很好,但终究有子嗣才是立国之本,你瞧东海明皇,只唯儛后一人,老年得女,最后下场如何?禅位,兵变,闹政,大好河山尽入他人之手,如今这晋国乌烟瘴气,再不复当年强盛之景,你再瞧明皇之女,早年丧父丧母,过着寄人篱下察言观色的日子,是以没有父母教她,才让她离经叛道做出许多狐媚荒唐之事。若你也学那明皇做派,你忍心看着这夏朝先人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么?待你日后有了女儿,你忍心瞧自己女儿学那明皇之女被人唾弃么?王上,国之重责,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南宫祤缓了好几口气,弃夫人也懂他,明皇确实是他极度钦佩却又觉得极是遗憾的帝王,那么繁荣似锦的东海,湮灭至此。明皇能顶着压力只唯一人,他却连这点都做不到,他记得以素临走前曾与他夜话,她说当你娶第一个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会越活的像你最讨厌的父王。
他一直在证明,他不是父王,不会用女人去平衡朝廷,他从始至终只有王后一人,可终究在子嗣这个问题上,他越是陷的深越发出不来。如若只是为子嗣而纳后妃,那和父王的做派有何区别?
有时,他很疑惑,不知东海明皇被人逼迫时,对子嗣一事到底是如何想的,可当弃夫人说到明皇之女,他才恍悟,如若明皇知自己女儿变成这般,且命不长久,明皇可否会后悔当初不纳妃没有子嗣的决定?
又想,她若是有个哥哥或弟弟,有个依靠,也不会是如今这模样。
可惜,没有人知道明皇会不会后悔。
“我知道,你可怜你母妃无宠受尽苦楚,也不想学你父王三宫六院,你本意是好,可世道如此。”弃夫人轻叹:“我并非是个迂腐之人,你看弃瑕那小子,十六岁让他成亲,他说太小不愿意,二十岁再说亲,他说不想被人管束,今年刚给他介绍姑娘,他说大丈夫该效忠尽国,一日不替二哥入主天下无以家为。我啊,尽力了,不想管他了,这弃家香火若是断他手上也随他意,大不了百年后给他爹赔个罪。可王上不同,弃瑕能随性随意,你是君王,你不能。”
夜色清凉,弯月如刀。
从凉亭出来,已是入了半夜,南宫祤才走出几步,便见有侍女紧着步伐急匆匆来报:“王上,夫人,明妃娘娘不见了,奴婢遣人四处找,实在是找不到。”说着,侍女有些害怕责罚的颤抖。
南宫祤面色一急,若是她偷跑出去,再遇那些黑衣人,可就没人会在紧要关头拉她一把,当下便发足在府中四处去寻。
找到玲珑时,她蹲在清水池边。
他轻步走过去,见她衣着单薄,长发乱散,他知她虽会在他面前邋遢,但在众人面前绝不会如此不顾及形象,再走近些,见她手拿树枝,正搅动着池子里漂浮的树叶。
手中有披风,他给她披上:“身子不好,别出来吹风。”
知道背后是他,披风轻落,她亦能察觉,她回头一笑道:“我身子好得很,能睡能吃,还想长命百岁呢,你可别说瞎话诅咒我。”
“你在做什么?”他不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