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人没有主人的礼数客人没有客人的德性氛围里,谈话似乎都以非常直接且自然的方式展开。
“那你去问圣上啊”
卓思衡的理直气壮让虞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但声音太大,他拍完立即侧耳听了听外间的响动,确定慈衡没听见,才放下心怒道“就算是圣上在这里,我也要说一句好大的胆子当初圣上力排众议给皇后的母亲与妹妹从宽治罪,多少人因此事不满你心中清楚,如今还把个生父不明的孩子带回京,做什么要是让朝野知道那又是一场好戏,你明明都知道,竟然放任圣上如此为之”
“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卓思衡端坐在椅子里,语气强硬得仿佛不像是他,“当做这孩子不存在。”
“那就让她真不存在好了。”
虞雍的这句话让卓思衡悚然起身,气恼道“你敢你敢让禁军的人半路对个孩子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在孩子的问题上,卓思衡从来都是半步不让的。
“那孩子也不是自己想生下来的啊”
卓思衡的语气由怒转叹,最后自己也沉默不语了。
他当然知道虞雍的办法才能真正一了百了,但如果世事纷扰何曾一了百了
虞雍也沉默了,许久,他缓缓道“事已至此,圣上是什么意思”
“他想看看孩子,然后找个理由,让皇后抚养,毕竟皇后是孩子的姨母,也算是一家人。”卓思衡自己也知道这听来有多无力。
“自家人”虞雍烦躁得在屋内疾步兜了两圈,回道,“尹皇后自己就是个祸害,还让她带出个小祸害不成”
这话本是大不敬之语,可是,卓思衡却缄口而默,只静静望着茶盏里沉下去的茶叶。
虞雍看着一反常态的卓思衡,直言道“圣上早就该废后了,拖到今日悬而不决,才有如此多麻烦,圣上哪里都好,是,我不否认是你教得出色,可偏偏这点,你为什么从来不提醒他呢”
“象升,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这是卓思衡第一次叫虞雍的字。
虞雍愣住片刻才点点头。
“你恨你父亲么”
虞雍神色一变,咬着牙许久都未能启口。
但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
卓思衡平静道“你母亲贵为公主,一生却并不快乐,阿芙在她去世时尚且年幼,故而不记得太多,但你不一样,你是亲眼看见你母亲如何被你父亲伤害,郁郁而终的。你父亲甚至曾怀疑阿芙不是他亲生骨肉,险些将阿芙在襁褓里摔死,是你救了妹妹,送到了善荣郡主家中,郡主顾念和你母亲的情谊,不忍你们受苦,硬是与你父亲翻了脸藏养你们二人在府中,如此这般,你们兄妹才与乐宁亲如手足一道平安长大。你父亲老国公暴躁狂怔,想来年幼对你母亲和你必然残酷。你十三岁起宁愿自请去边关投军,也不愿留在京中,也是为这些缘故。”
虞雍握紧的拳头缓缓张开,却又再度绷紧出发白的关节来。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激怒你。你虽天纵富贵,出身朝野无其二者,可个中悲辛毕竟少人知晓。你对阿策如何疼爱,我都看在眼中。你是个好父亲,你这样渴望成为一个好父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战胜你所恨的那个人你的父亲。他虽然已经去世,但会永远是你心中的那个对手。好了,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帝,也是一样,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做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提醒他,因为这是他尽全力活下去的初衷。”
很长时间里,后厅安静的唯有秋夜长风悄悄溜入挂帘时那不经意的掀动声响,虞雍的眼光聚焦在虚空当中,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