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思衡的叹息不比秋风更短,他心中也是万般为难,可是,终究许多事人力无法为之“当今圣上看重情义甚于权力,或者是,他的权力其实来自于情义,他为情义行至今日,自然希望情义周全多于权术操控。这些是一个人无法改变的东西,你可以察觉他行事的规律,但却无法更改和说服我们都是一样的。”
说完,他拍了拍虞雍的肩膀。
“当初你向他求为你和慈衡赐婚时,他因之前答应过我不能擅自应允十分为难,事后找到我求情说,看出你是真心,一个男人只有提及此生挚爱之时才会是那样的目光,他说自己已然错过了,希望我能成全你”
虞雍心下大惊,难以置信望向卓思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自己的姻缘竟是皇帝求来的。
卓思衡忆及往事,似是温情又无奈笑了笑“后来慈衡告诉我说,那天宫变,你和她分去两路各自殊死一搏前没有对她说保重也没有叮嘱她要小心谨慎,更没有要她别去冒险留在你身边,你说得是,要她尽管大胆些,若是事成,再考虑一下与你成亲,然后将我父亲留给她那条项链丢给她。她说自己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个时候,她说有个这样爽快又利落的人喜欢自己,证明她定然大事可成。”
“那你为什么会答应”虞雍一时恍惚,似是喃喃自语般问道。
“我觉得,你会尽你一生之力去做一个好兄长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有你陪伴我妹妹一生,她会过得像在我身边一样幸福,事实上我没有看错人,不是么”卓思衡笑得坦然,“我确实不喜欢你的个性,但我认可你的为人。就像我有时未必认为彼时太子是完美的储君人选,但他就像我的亲人一般,我也有自己不能避免的人性死角。”
“我不能拒绝你,所以也不能拒绝太子。”
卓思衡最后说道。
很久之后,虞雍才再次开口,他的语气已是疲惫至极“这也是你打算扶持瑶光公主的缘由么”
他看卓思衡略微怔忪的表情,也叹气道“我又不是傻子,看得出来的”
“圣上只有这一个孩子。”卓思衡这次没有犹豫就给出了答案,“她也是我一手培养,与其说相信她,不如说我相信自己。这些年你名眼在看,觉得公主如何”
虞雍也说了实话“比当年太子强上不少。”
“这就是了,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就是我的选择。”
虞雍明白这样的事交了心,那就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也给出自己的答案“说实话,我不在乎皇位上坐着谁,宫变那日我见当今太后风姿,甚至想过如果她能临朝,想来也是不错,你不必担忧我的主张是否与你从礼法上相悖。只是我更在意我的家人,小姨就是我们兄妹的母亲,表哥是我的兄长,我身负两家的荣辱,只要你能保证公主临朝之后,我家依然兴盛不衰,我也不可能与慈衡的兄长为难。你进枢密院我不曾为难,因为我知晓你需要手握兵权来所有作为,但是你要清楚一点,这件事与当初阻止宫变可不一样。阻止宫变是先难后易,可如今公主若是继位,你我手中重病足以保一时安泰,压制朝中反对之声也不在话下,但往后若有反扑只会更强。”
“我当然清楚。”卓思衡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我将次官道修去各县,单是为了一个目的吧祖制藩王不得在郡望州府辟宅而居,所以他们都在州郡相交之界,可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若藩王一时谋乱,兵卒不能速达,时日一长便有割据之险,只要道路修至,朝廷的掌控便也如影随形,不说禁军,州府军调动也可速达。”
虞雍仿佛刚认识卓思衡一般看着他,许久后才道“人老了,果然也会变得更狡猾,更善于隐藏真实的目的”
等到夜里告辞的时候,慈衡还未发觉虞雍的异样,毕竟每次陪自己回家,他都是沉默的时候更多,然而待到卓思衡和云桑薇送他们夫妻到门前时,不等慈衡言语,虞雍却先开口道“告辞了,大嫂大哥保重”
云桑薇和慈衡愣在当场,是最后虞雍拽着慈衡上了马车。
“刚才发生了什么吗”云桑薇直到慈衡夫妇马车离去都没回过神来。
“没有发生什么啊,”卓思衡笑着揽过云桑薇肩膀往回走,“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九月过去泰半,朝野内外都是风平浪静,直到杨令显归来,卓思衡才感觉到一丝紧张。
“圣上召见前,让我先见见孩子。”他对风尘仆仆自朔州赶回的杨令显说道,“你先去禀报圣上。”
杨令显受此重任,一路赶回连家门都没来得及回,此时虽然疲态尽显,但还是不放心低声道“卓大哥,那我先去回禀,要我给陛下带什么话么”
“不必,你先给孩子带进来,圣上那边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你一路辛苦,你嫂子一定想你,圣上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就赶快回家好好休息。”卓思衡说道,“一路上没人打听孩子的来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