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领悟像一道微光,刺破了陈默心中积累已久的厚重云层。他想起不久前的同学聚会。席间,那个叫张伟的同学,一身名牌晃眼,言谈间有意无意地“指点江山”。陈默当时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角落,只觉得张伟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无声的秤砣,掂量着他的分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如今想来,那锐利的眼神里,何尝没有几分色厉内荏?张伟那身昂贵的行头,更像一层急于证明自己的、紧绷的壳。
真正击中陈默的,是次日清晨在小区门口的一幕。那位总是早早出现的清洁工阿姨,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正弯着腰,一丝不苟地清扫着落叶。金色的朝阳慷慨地洒在她身上,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一位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年轻白领从旁经过,阿姨抬起头,露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带着清晨露水般干净的笑容:“早啊,上班啦?”那白领愣了一下,似乎被这毫无预兆的问候打了个措手措,随即也下意识地点点头,匆忙的脚步竟不自觉地缓了半拍。
阿姨的笑容没有丝毫谄媚或卑微,只有一种朴素的、对生活的认真和对路人的善意。她坦坦荡荡,仿佛身上那件旧工装,是这世上最合身、最体面的礼服。
那一刻,陈默心头猛地一震。他想起自己曾经为了体面,咬牙买下新车时那份沉重;想起同学会上被名牌包裹的张伟眼中那份掩饰不住的焦灼;想起自己骑旧车时那份如芒在背的羞耻。所有的“怕”,所有的“丢人”,原来都源于内心那个自己亲手搭建、又把自己囚禁其中的牢笼。外在的东西能给你一时的面子,却给不了长久的踏实。真正的体面不在外物,而在内心那团不灭的火。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陈默从公司出来,望着车库的方向犹豫片刻,竟转身走向了那辆旧电动车。他披上雨衣,毫不犹豫地骑了上去。
雨水哗哗地冲刷着街道,也冲刷着他的车身。冰凉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顺着脖颈流下,湿冷粘腻。可陈默的心,却像被这雨水彻底洗过一般,一片澄澈透亮。他甚至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雨滴的凉意。雨幕中的城市模糊而喧嚣,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小小的水花。他骑得并不快,却异常平稳,腰背挺直,目光穿过雨帘,望向家的方向。雨水冰冷,他的心底却燃着一小簇温暖而笃定的火焰——那是卸下所有标签和枷锁后,属于他自己的、真正自由的体面。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冰凉的雨水滑入衣领,可陈默的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雨水冲刷着电动车的挡泥板,也冲刷着他心上积久的尘埃。
那些曾以为重逾千斤的目光,那些精心构筑、用以抵挡审视的壁垒,此刻都在雨中无声消融,露出
车子驶入小区,雨势渐歇。他停好车,抬头望见自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的灯光。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枚崭新的汽车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指尖。他忽然觉得这象征“体面”的小东西有些沉重,像个精致的负担。他掏出钥匙,在手里掂了掂,最终把它放进了储物箱的最底层。当箱盖轻轻合上的微响传来时,一种奇异的、卸下重担般的轻盈感,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锁好车,转身走向楼道,脚步轻快。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在他身后投下一道清晰而舒展的影子。
人最通透的时刻,就是发现当年战战兢兢护着的面子,不过是自己用幻想糊的纸灯笼。风一吹,雨一淋,便露出了里面空空如也的竹架子。而真正的光,从来只在心里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