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晨光里浮沉,像永远下不完的雪。九月盯着讲台上那摞试卷,指甲深深掐进补丁叠补丁的校服袖口。班主任老韦的布鞋在讲台边缘蹭了蹭,鞋帮上溅满泥浆。今早那场暴雨来得突然,九月踩着漏水的胶鞋跑过操场时,裤脚溅起的泥点也是这样星星点点。
“这次模考,有人退步了……”老韦的镜片扫过教室,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微妙地顿了顿。九月觉得后颈发烫,仿佛有根烧红的铁丝从脊椎钻进去,把五脏六腑都烫得蜷缩起来。前排林小圆的麻花辫晃了晃,草稿本悄悄从课桌下递过来,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加油笑脸。
窗外的玉兰叶扑簌簌落进走廊,九月想起昨夜台灯下摇晃的光晕。她蹲在水房搓洗校服时,宿舍里的小丽的mp4播放着她下载的韩国偶像剧,女主角的哭声混着水龙头滴答声,在潮湿的墙壁间来回碰撞。
“某些同学要好好想想,对得起谁。”老韦突然提高的声音惊飞了落在窗台的麻雀。后排传来压抑的嗤笑,九月知道是那个总把篮球砸在她课桌上的男生。上周值日时,他故意把粉笔灰倒进她书包,白色粉末顺着破洞洒了一路,像条蜿蜒的耻辱印记。
林小圆的笔记本又蹭过来,这次写着“放学请你吃烤肠”。九月的胃袋突然抽搐,她想起今晨出门前,外婆往她书包塞了颗水煮蛋,蛋壳上还沾着养鸡场的稻草屑。外公躺在床上说“别省着吃”,可那枚鸡蛋现在正压着93分的数学卷子,在书包最底层发烫。
老韦开始发卷子了。皮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让九月想起上周的家长会,大姨父安静地坐在她座位上,指甲抠着皱巴巴的成绩单。那时窗外也是这样沙沙的雨声,老韦说“九月这孩子真的太棒了,我们学校文科班的希望就看她了,有望冲击'985''211',作为家长,您一定要多关注孩子……”。
可是大姨父盯着成绩单的排名,眼睛没有什么变化。毕竟他只是九月名义上的爸爸,但却从来不关心九月的成绩。九月只是害怕其他同学说她没有家人来开家长会,特地打电话叫大姨父来学校的。以前他都是以工作忙拒绝的,如今倒是一口就答应了九月的请求。
“九月。”
被点到名字的瞬间,九月听见后排有人吹了声口哨。老韦的食指在卷面上点了点,油墨未干的分数晕开一小片蓝。她伸手去接时,瞥见班主任袖口沾着的粉笔灰。
走廊传来高一新生跑操的口号声,九月捏着试卷往座位走。林小圆偷偷往她手心塞了颗水果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倒数第三排的座位越来越近,她看见自己用圆规刻在课桌上的字迹——那是上周夜自习时偷偷刻的“北京师范大学”,“师”字的最后一竖被磨得发亮。
坐下时,一张纸条从抽屉飘出来。九月展开皱巴巴的作业纸,上面是外婆歪扭的字迹:“九月,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晨风掀起窗帘,裹着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震动扑进来,她突然把93分的数学卷子折成纸飞机,塞进书包最里层。窗台上不知谁放的野菊花开了,金灿灿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雨。
(三)
蝉鸣在香樟树叶间织成密网,九月的后背紧贴着玉兰树干,粗粝的树皮透过校服衬衫硌着肩胛骨。她小心翼翼掀开铝制饭盒,蒸腾的热气在烈日下瞬间萎靡成细若白烟。保温壶内壁凝着水珠的白粥已经发黏,筷子尖挑起的酸菜丝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