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军帐。
剿灭叛军的事如火如荼,陈铁唳如今却在军帐中神情恍惚。
雨点击打军帐的声音像无数细针扎在牛皮上。
他摩挲着夜不收刚呈上的密信,山西民部总督徐国武之子的戍边绝笔,血字浸透麻纸。
“父台亲启:儿左腿冻溃见骨,军医以锯伐之。同戍三十六人,今存者七,皆伏地爬行如犬。求死不得,生如蛆虫......”
烛火噼啪爆响,一滴滚烫的蜡油溅在魏昶君巡查路线图上。
陈铁唳独坐军帐,将密信凑近烛火。
帐外忽传来争吵。
红袍军老卒赵三宝正揪着儿子痛骂,声音隐约。
“敢偷烙饼给叛俘?他们是狼崽子!”
少年反吼。
“他们爹娘也在等家书!里长说天下人都是兄弟......”
陈铁唳手一颤。
得到消息的不止是他,夜不收每每传讯,将士们都要汇聚营帐商讨。
当得知徐国武要刺杀里长的时候,副将赵莽的手砸在案上,震得烛火狠狠一晃。
他那张被风雪割出沟壑的脸涨成酱紫色。
“徐国武这狗娘养的!当年他婆娘难产,是里长派大夫救的命!”
腰间的破甲刀随着怒吼铮铮作响。
红袍军千人卫陈武的指甲抠进了榆木桌缝。
八年前他全家困在塌方的煤矿里,是里长让人挖了几日夜,背他出来时那些将士袍都成了血衣。
“末将请带轻骑!”
陈武的声音在帐中炸开,新配的锁子甲哗啦作响。
“现在奔袭,七八日便能截断官道!”
老红袍军夜不收钱铁柱蹲在地上。
这老卒子十年前便跟了里长,此刻瞪着血红的眼,把腰间烟锅狠狠戳在徐国武三个字上。
“急什么!”
陈铁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钢鞭。
他抓过染血密信对着烛火,指腹搓着纸缘的暗斑。
“洇墨散得像蛛网。”
烛焰突然爆裂,焦黑的灯花落在他护心镜上。
“太原呈上的正式公文都盖火漆,这玩意连县衙案牍都不如!”
赵莽绷紧的肩背瞬间塌下,铸铁般的拳头砸得桌面碗盏齐跳。
“定是那些逆贼故技!”
他想起之前京师,也有一批反贼,打算刺杀总长。
直到陈铁唳眯着眼睛,坐在上首,淡淡开口。
“假的。”
陈铁唳掷下令牌,声冷如铁。
“徐国武素来忠谨,此乃反贼离间之计。”
众将愕然看他撕毁军报。
陈铁唳话音落下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想起许多声音。
“陈总长!你儿子正替你啃塞外的雪渣子呢......”
“陈总长,咱也只是想儿子了......”
那些绞杀逆贼的时候,哀嚎的声浪撞进耳膜,竟幻化作发妻临别泣语。
那日自己临走前,发妻皱纹密布的手,还有婆娑的泪眼。
于是脑海中川南叛军的诘问愈发森冷。
“您砍人如割麦,可麦茬还能发新芽!”
被俘的叛军书生咳着血笑。
“您儿子的腿......冻坏了吧?”
陈铁唳的手指在这一刻,不自觉的缩紧,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多。
有五岁孩子拖着木刀追他战马,小腿被砾石刮得鲜血淋漓却咧嘴笑。
“爹!我厉害吗,以后我也要成你这样的大将军!”
此刻那双腿,大概正在边疆的风雪驿道爬行?
夜巡士兵的交谈随风飘至。
“徐总督的公子......腿锯了还编藤甲护同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