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落座,仓急起身,险些将案几撞翻,他急声与李密说道,“明公,懋功向来忠谨,凡明公之令,无不相从。与李善道决管城战之议,亦是他首倡。其姊虽为李善道嫔妃,父兄虽陷河北,然懋功从未有一封私信往来,其心可鉴!况其累立战功,为明公之股肱大将也。适方正言鼓舞士气,今若无故诛杀大将,军心如何能安?岂不反而更坏士气?又其部万余精锐,不畏生乱乎?一旦生乱,祸起萧墙,何以再御外敌?内恐生乱,外损明公义名,万万不可!”
祖君彦说道:“今不先除之,若其临阵倒戈,危害更胜其部生乱。”
王伯当伏拜,以首顿地,说道:“明公,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懋功绝不负明公!”
李密看着王伯当急切的模样,又瞥了眼祖君彦紧绷的脸,终是起身扶起王伯当,说道:“伯当言重了,懋功忠义,我岂不知?”转向祖君彦,“祖公此虑过矣,此事休要再提。”
祖君彦无奈,只得按下杀心,陈说第二忧,说道:“明公,日前王当仁驰援偃师之时,单雄信在城中不出,坐视王当仁覆灭,也须虑其是否已生异心。若他献城而降,则黄君汉、赵君德便无后顾之忧,即可全力进逼洛口。单雄信乃我军大将,若效裴行俨故伎,再亲至城外招降,仓城诸部不免摇动,加之明公被隔断在管城,形势危蹙,只怕……,只怕仓城就危险了!”
客观地说,祖君彦的这个担忧,和对徐世绩的担忧一样,也是有道理的。
特别单雄信坐视驰援他的王当仁战败,不出城反击,确实是令人起疑。
可也同他对徐世绩的担忧相同,他的这个担忧也是无解。就算有此忧虑,李密又能怎么办?他鞭长莫及,既现在回不到兴洛仓城,也见不到更远在偃师,被汉军围逼的单雄信!
李密因此默然了一会儿,问王伯当,说道:“伯当,祖公此忧,你是何意?”
王伯当肯为徐世绩打包票,对单雄信,却不敢了。
他迟疑了下,说道:“明公,雄信若欲降,早可降矣,何必待至今日?不救王当仁,或因其不知敌情,恐中黄君汉埋伏。其虽败於河阳,合偃师本有之驻军,现拥守卒五千余,守城足矣。臣以为,偃师方面,不必多虑。只要我军在管城击败李善道,偃师之围,自然可解。”
李密微微颔首,未置可否。
祖君彦说道:“可是明公,若管城未战而单雄信已献偃师,汉贼兵逼仓城,怎生是好?”
“祖公,我正欲上表洛阳,请朝廷出兵相助。”李密说道,“不需直抵洛口,只需至偃师城外,与偃师守军遥相呼应,雄信当即能稳定军心,断无降理。”
“洛阳出兵?明公,洛阳谁人可出兵?王世充乎?其人狼子野心,安肯真心助我?”
李密说道:“我会恳请朝廷,劳段达等出兵。”
“明公,就算洛阳纵肯允明公此请,臣敢断言,王世充亦会从中作梗。”
李密又沉默了会儿,叹道:“事势至此,虽知其难,亦不得不试。……祖公,这道表章,便劳你执笔。措辞务求恳切,陈明若我军败亡,东都唇亡齿寒,此非独为我李密一人之利害也。”
仍是这句话,祖君彦没有军略之长,能看出问题,但无解决良方。
见李密决意已定,他只有领命,就展纸研墨,凝神片刻,便挥毫疾书。笔下文字恳切沉痛,将管城危局与东都存亡利害剖析得淋漓尽致,又申明若是坐观李密败亡,则天下事去矣,恳请朝廷速遣段达等领兵来援。写毕,他捧着,呈与李密。
李密览罢,钤上印信,连同刚给房彦藻写就的军令,即命快马潜行,送往洛阳、洛口。
决战就在眼前了,很多军务要忙,王伯当是李密帐下的头号大将,祖君彦现肩负了半个房彦藻之任,该与李密说的,都已经说完,两人不再多留,就告退离去,各去做自己分内的事。
待二人退下,李密独坐堂上。
望得堂外,暮色已深。
烛火昏黄,将他映在墙壁上的孤独的身影拉得细长。
他悄然静坐了稍顷,起身出堂,沿着廊庑缓步而行,直至后院一座三层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