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乾矛盾地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踟蹰,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条路。如果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衙门负荆请罪,投案自首,那么等待薛兆乾的注定是一场声名扫地的身首异处。如果趁四川承宣布政使缉拿他之前抛下一切,远走高飞,那么他将面临的是一条亡命天涯之路。杀害一家十三口人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况且李蕃乃世袭龙州宣抚副使,官至从五品,不论薛兆乾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官府全国通缉,总归是在劫难逃。
究竟该如何是好,哪一条路是薛兆乾眼下最该走的路?
正当薛兆乾还在纠结谋划之际,请愿团不舍昼夜地奔波,很快来到四川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击鼓鸣冤。龙州宣抚副使李蕃父子一家十三口被龙州宣抚使薛兆乾灭门的惨案,传到现任四川承宣布政使蔡思侃的耳朵里。
蔡思侃得知这个消息后,震惊不已。早就听闻龙州薛、李、王三家土司历来不睦,但他没想到刚继承龙州宣抚使、官至从四品的薛兆乾竟会犯下如此滔天血案。蔡思侃深知,薛兆乾犯下不道之罪,理应问斩,但世袭薛氏土司乃大明太祖皇帝亲封,以他现在的权力不能直接拿薛兆乾兴师问罪。不同于上一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吴苍介,现任四川承宣布政使蔡思侃刚正不阿,嫉恶如仇,他知道只有将此事奏请当今皇帝朱祁钰,才能按照大明律法依法惩治薛兆乾,以慰李蕃父子全家十三口人在天之灵。
蔡思侃在悲愤之余,八百里加急上书景泰皇帝朱祁钰,请求皇帝严惩灭绝人道的薛兆乾。
时年二十五岁的景泰皇帝朱祁钰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召集众大臣在朝堂上商议此事。
朱祁钰俯瞰着殿前的众多大臣,抛出问题:“这龙州宣抚使薛兆乾如此胆大妄为,残忍杀害龙州宣抚副使李蕃父子全家十三口性命,犯以不道大罪,众卿家认为朕该如何处置啊?”
朝堂上顿时弥漫窃窃私语声,刑部尚书俞士悦手持象牙朝笏,主动上前一步,向皇帝谏言:“启禀皇上,微臣认为龙州薛氏乃穷凶极恶之徒,犯下十恶不赦之罪,若不严加惩戒,免去其世袭土司之圣恩,派重兵缉拿,诛其九族,以告天下,将来我大明子民又有何敬畏?皇上可趁此肃清地方边陲中的恶行势力,绞杀一部分胡作非为、欺上瞒下的狂妄之徒,以促进地方政治清明,长治久安。”
“还请皇上三思啊!”工部尚书江渊并不赞同俞士悦的看法,“皇上,太祖念在龙州薛氏曾英勇抗元,世代忠烈,又对大明初建有功,便在开国之际敕封其为世袭龙州宣抚使,恩及后人。这薛氏确是犯下不道之罪,但微臣建议皇上就事论事地惩罚薛兆乾一人即可,祸不及全家,给薛氏一族保留些人脉,以免其他边境土司甚觉唇亡齿寒,犯上作乱。”
内阁大臣商辂附和道:“江大人所言极是,微臣也认为此事不宜过分扩大。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不是薛、李两家土司在利益分配上长期存在矛盾隐患,也不至于会发生此等惨案。说到底,这只是薛、李两家土司的个案,并不代表整个土司群体。土司地区本就属于自治地区,既已定期朝贡,朝廷不该过分干涉。若是朝廷大面积绞杀,势必引发广大土司反叛,等于打开了祸乱的口子,会动摇我大明根基啊!”
兵部尚书于谦自有他的一番打算,他向朱祁钰谏言道:“启禀皇上,微臣倒是认为俞大人所言极是。以微臣愚见,当年太祖初建大明时,在川、鄂、滇、藏和云贵番民居住的边疆一带,将当地许多愿意追随大明的豪酋敕封为世袭土司,承认他们番民的首领世袭地位,给予其官职头衔,以进行间接统治,达到‘土官治土民’的效果。龙州几位汉人土司对大明初建有功,因而被敕封为世袭土司。如此一来,地方虽然看似归附朝廷,但实际上皇上的敕诏往往并没能够在边疆地区得到真正贯彻,土司才是当地的土皇帝。随着大明根深蒂固,蓬勃发展,边疆土司大多居功自傲,仗着历代大明君王对他们的恩泽,积极扩张自己的势力,颇有地方诸侯割据的气势,严重威胁朝廷的统治。微臣认为,皇上此次不如利用龙州薛氏犯下不道之罪大做文章,借机打压地方土司势力,将那些原本早就该归还给朝廷的权力,从这些土司手里一一收回来。”
朱祁钰对于谦的谏言颇感兴趣:“于卿家,你倒是说说看,朕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把权力从这些土司手里收回来?”
于谦目光冷峻,脱口而出四个字:“改土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