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只是沉默。
宗天朗的热切,同沈灼此刻的平静,进行着一场天然的分割。
细雪胡乱飘飞,似烟非烟,朦胧了视线。
谢离疏余光瞥进了破败囚狱,落在沈灼的身上,久久未肯挪开目光。
沈灼不顾疼痛,从宗天朗的手心里强行抽出自己的手“老师,恕我不能从命。”
沈灼退后一步,再度朝着宗天朗跪了下去。
这一次,却是磕头。
伏跪在地上的时候,沈灼的额头甚至能感知到从地底传来的血腥气,以及无比坚硬的泥土地。
他褪去了乖巧的模样,眼底染上了激烈的权欲。
“我不仅不会远离他,我还会把他磨砺得更加锋利。”
“我会给他装上不属于他的反骨、执着、野心,一切能推动他往上走的东西。”
“我要他。”
沈灼仰起头,郑重而凄厉,“我要他为我展露锋芒”
宗天朗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情绪赫然激烈起来“你、你可知道,叶听霜不会被谁驯服,若是遭到反噬,必是灾难。你想过没有,万一他日后一步登天,你再也无法掌控呢你就非挑一把会噬主的血刃吗”
沈灼“那我便亲手了结了他。”
宗天朗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些年沈灼愈发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伤人常有但杀人却从未有过,而如今竟从他的口中,随口说出了这等血腥之言。
“你”
宗天朗痛心的问,“为和偏偏是叶听霜”
沈灼闭了闭眼,脑海里是叶听霜从人群走出,朝他射出一箭的模样。
决绝又狠厉,尖锐的肩头不曾歪斜一分。
在那之后,便是叶听霜从内廷到外朝,以尚书仆射的身份出现在所有沈灼和朝臣面前的模样。
一身绛色官袍,面冠如玉,剑履上殿。
他从所有人不耻的泥泞里爬出,直到抵达天光乍泄之处。
于是
万人之上。
那一幕深深刻在沈灼的脑海,哪怕时隔多年,依旧毫不褪色,鲜明依旧。
沈灼眼瞳里泛起一抹血色,嘶哑的说道“因为他足够狠。”
“老师不也觉得同我下棋的对手太过强大,才会牺牲自己选择谢家吗”
“我要拥有的,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利刃,哪怕钝上一分,我都不屑。”
宗天朗“”
谢离疏“”
这一瞬间,除却沈灼之外的两个人呼吸都乱了,竟然理解了沈灼的意思。
他分明知道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却依旧在玩弄着那把危险的刀。
这已不能算作天真和愚蠢,而是真正的淌入了这场烈火。
宗天朗不知道短时间内发生了什么,让沈灼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他并不欣慰,只是心疼。
宗天朗哽咽的看着他,快要落下泪来“你才十六岁,为何活得如同老朽一般你该去玩乐、挥霍、肆意的活。”
这也是沈灼死去的母亲和舅舅想要看到的事情。
沈灼沉默了良久。
他的目光看向牢狱之外的纷飞细雪,声音在安静又灰暗的囚狱里回荡“您这话说得我还有那个资格吗”
宗天朗心头刺痛不止,难以压抑的红了眼眶。
他想要保护的那个孩子,终究还是褪去了稚嫩和天真,变成了步步维艰的模样。
沈灼绽出一个笑容,想要借此来安抚对方。
“没关系的,老师。”
“我很好,一直都很好。”
他也曾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但那样的人,软弱到无法保护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