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翰林学士、端明殿学士、礼部郎中、权御史中丞冯京为右谏议大夫、枢密副使。上尝谓王安石曰:“京似平稳。”安石曰:“京烛理不明,若鼓以流俗,即不能自守。”上曰:“作中丞恐失职。”安石曰:“京作中丞,充位耳,非能启迪陛下聪明。陛下当于几微之际警策之,勿令迷错。”上曰:“今作枢密副使,何如?”安石曰:“亦可也。”及京奏疏论薛向,上以手札谕安石曰:“试观冯京奏疏,恐不宜使久处言职。虑群邪益诪张为幻,当如何处置?”安石言:“臣伏奉手诏示以冯京奏疏,使得参预处置之宜。顾臣区区,才智浅薄,不能宣畅圣问,使群愚早服,尚何以塞明旨、裨大虑乎?然则初固疑京必出于此,盖京所恃以为心腹肾肠者,陈襄、刘攽而已,重为众奸所误,何为而不出于此?《书》曰:‘惟辟作威。’又曰:‘去邪勿疑。’陛下赫然独断,发中诏暴其所奏,明其不知邪正是非,必挠国政,而罢黜之,则内外自知服矣。即疑未有可代,使知杂御史摄事,乃是先朝典故,徐择可用,固未为晚。若示人以疑,取决于外,必有迁延其事以待众奸之合,而众奸知陛下于邪正是非之辨未能果也,必复合而诪张以乱圣德而疑海内,如陛下所料无疑也。若陛下未欲卒然行此,则且委曲训谕以邪正是非所在,观其意若可开悟则大善,若度其不可开悟,臣以谓除事之害,莫如早也。近陛下累宣谕胡宗愈事,既已尽其情状,涵而不决,令久在耳目之地,亦非难壬人、胜流俗之道也。愿陛下并虑及此。若陛下以谓如此者众,不可胜诛,则臣恐邪说纷纷,无有已时,何有定国事乎?且以尧、舜之明而忧驩兜、畏共工,奈何陛下独欲无所难也!朝廷去邪与疆埸除寇,无以异也,寇众而强,盘亘岁久,则扞之以勇,持之以不倦,所讨多而后听服,固其理也。臣既预闻大政,又陛下待臣不疑如此,不敢避形迹有所不尽,伏惟陛下赦其狂愚而察其忠,幸甚。所有冯京疏,谨随札子进纳。”
[六月二十八日]上批秦州承受奏,经略司已差向宝等破荡招安不得蕃部去讫。
[七月四日]于是吕公弼将去位,上议所以代之者。曾公亮、韩绛极称司马光,上迟疑未决,始欲用京,又欲用蔡挺,既而欲并用京及光。安石曰:“司马光固佳,今风俗未定,异议尚纷纷,用光即异论有宗主。今但欲兴农事,而诸路官司观望,莫肯向前,若便使异论有宗主,即事无可为者。”绛徐以安石所言为然,公亮言:“不当以此废光。”固请用之,上弗许,乃独用京。明日,又谓执政曰:“京弱,并用光如何?”公亮以为当,安石曰:“比京诚差强,然流俗以为宗主,愈不可胜,且枢密院事光果晓否?”上曰:“不晓。”安石曰:“不晓,则虽强,于密院何补?但令流俗更有助尔。”上曰:“寇准何所能,及有变,则能立大节。”又论金日磾都无所知,然可托以幼主。安石曰:“金日磾与霍光不为异,乃可以济;寇准非能平心忠于为国,但有才气,比当时大臣为胜而已。”公亮曰:“真宗用寇准,人或问真宗,真宗曰:‘且要异论相搅,即各不敢为非。’”安石曰:“若朝廷人人异论相搅,即治道何由成?臣愚以为朝廷任事之臣,非同心同德、协于克一,即天下事无可为者。”上曰:“要令异论相搅,即不可。”公亮又论光可用,安石曰:“光言未尝见从,若用光,光复如前日不就职,欲陛下行其言,则朝廷何以处之?”上遂不用光。他日,安石独对,又为上言:“君子不肯与小人厮搅,所以与小人杂居者,特待人主觉悟有所判而已。若终令君子与小人厮搅,则君子但有卷怀而已。君子之仕,欲行其道,若以白首余年,只与小人厮搅,不知有何所望。”上以为然。
[七月十五日]上批:泾原等路谍报,西贼结集举国人马七十以下、十五以上,取八月半入寇绥州及分兵犯甘谷城,已差韩缜为本路经略使,可免谢辞,令上殿讫速赴本任。王安石尝言:“陕西诸帅稍探得西人欲作过,即勾下番兵马,宜约束勿使然。庆历中,西事所陷没不过十万人许,天下一岁饥馑疾疫,所死何翅十万人,于天下未觉有损也。天下以西事故大困穷者,缘妄费粮饷耳。此最方今所当戒。”于是安石奏曰:“西人岂无邻敌,如何七十以下、十五以上尽来而不忧邻敌窥夺其国?若果耳,则是西人无谋,亦不足畏。苻坚举国南伐,故为东晋所败。东晋非能败苻坚,以苻坚驱率举国之人,既不乐行,则自溃而败故也。以臣料之,此或是西人张虚声,使我边帅聚兵费粮草,粮草费则陕西困,陕西困则无以待西贼,而使我受其实弊也。”上又论及西事,以为城寨或为西人大兵所破则不便,所以边臣不免聚兵。安石曰:“未有事聚兵坐困粮食,则有事无以待敌。且陕西所以困者,以轻费粮草故也。今不聚兵则省粮草。假令西贼以大兵犯城寨,我坚壁以待之,彼悉力攻小城寨,小城寨被破,于彼未为得利,而于我苟能大省粮草,则犹不为失计,而况城寨又未必破坏乎?兵法以为‘爱民可烦’‘精洁可辱’。今惜破小城寨,则是可辱也。惜一小城寨而常聚兵费粮草,坐困陕西,则是可烦也。”上悦。
[七月十七日]既而王安石白上曰:“陛下初除李定作谏官,定诚非高才,既不能为陛下济天下务,然近岁谏官,谁贤于李定?而宰相不肯用定者,正以定私论平直,不肯阿其朋党,故沮抑之。陛下听其说,改命为御史,已是一失。此陛下予夺之权所以分,而正论之士所以不敢恃陛下为主也。胡宗愈、苏颂辈又言‘用定不合法制。人主制法者,乃欲以法拘制,不得以特旨指挥’。天下事固无此理,况近制又无京官方得为御史,选人即不得擢为御史指挥,此是其妄也。若言须用中丞举,则先朝御史虽有奏举法,然常有特旨用人,况近日薛昌朝亦然,宗愈辈何以不论?此又其妄也。又苏颂辈攻李定终不敢言其不服母丧,独陈荐言者,荐亦知李定无罪,但恃权中丞得风闻言事故也。事已明白不可诬,曾公亮乃疑合追服。定父称仇氏非定所生,定又无近上尊属可问,此定所以不敢明乞解官持丧,又疑乡人所言或是,所以不敢之官。今定所生所养父母皆死,又不曾别访得近上亲属。昨淮南所问邻人,乃是定母死后方来僦居,不知令定何据,而今日始追服,此一不当追服也。又定初以仇氏为乳母,又仇氏生定兄察,即是庶母,庶母、乳母皆服缌,即定已尝服缌矣。若定今日方知是母,即庶子为后,不过服缌,如何令定为母两次服缌?若言未尝持心丧,则定乞解官,正为疑仇氏为己所生,即是已用心丧自处,如何今日又令定追服心丧?此定不当追服二也。假令定今可验是母已明,从来未尝服缌,即小功尚不追服,缌麻固不合追,此定不可追服三也。此事唯陛下明察独断而已。”上曰:“李定处此事甚善,兼仇氏为定母亦未知实否也。”